「哥哥……」
留到腰際的烏黑長發,以及在頭頂上晃動的大蝴蝶結。
感動至極地仰頭望著自己的害羞黑色雙眼,以及稚氣未脫的五官。
勞爾不經意地打開門後,出現在玄關的,竟是應該身在遙遠故鄉的妹妹……
是說……為什麼繆麗妹妹會……!?
「繆、繆麗……」
——一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極端唐突地來訪。
勞爾露出像是喉嚨里卡了一隻史萊姆似的表情,僵立不動;而始終注視著少年的少女,終於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三年……不見了呢……」
在低語的瞬間,她就像被心中湧上的情感觸動似地,眼眶濕潤了起來。
少女往前跨出,接著一頭埋進勞爾的懷中。
「哥哥……我好想你喔……」
「繆、繆麗……」
繆麗抱住勞爾,聲音聽起來彷彿快要哭出來一般……
……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令勞爾慌亂無措,但他仍輕撫繆麗顫抖的背,提高聲調問道:
「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爸爸媽媽呢?」
「繆麗一個人來的……」
聽見勞爾的問題,繆麗輕輕頷首。
「繆麗已經十三歲了……而且現在在放暑假,所以繆麗想來找哥哥……」
「可是,從雷克薩村來到這裡很辛苦吧?途中必須越過克萊因大河和布雷扎山脈,而且旅費也……」
「嗯……繆麗花了一整天走到隔壁村莊,從那裡開始轉乘了好幾輛龍車,大概花了一個星期左右吧……自從哥哥去王都之後,繆麗就經常幫爸爸媽媽做事,還忍耐著不吃我最喜歡的蜂蜜糖果,把零用錢全部存下來……」
……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
少女從勞爾的懷中抬起頭,直直地望著勞爾的眼睛,接著略帶猶豫似地開口說:
「……欸,哥哥。你為什麼都不再寫信給繆麗了呢……?」
就在這一瞬間——
勞爾的心臟噗通地跳了一下。
該來的終於來了——勞爾在心裡自言自語。
……事實上,勞爾從看到繆麗站在門外的那一秒起,就已經做好覺悟了。
『對在故鄉等待著的村民報告自己並沒有成為勇者的事』。
……這是從勇者制度廢除那天至今,勞爾一直拖延著沒去處理的問題。
勞爾的故鄉——距離王都非常遙遠的雷克薩村,離最近的村落也有四十公里以上,是一個宛如陸上孤島的聚落。沒有受到魔法道具文明洗禮的這一帶,基於交通不便以及經濟上的理由,除了每個月送來一次的郵件之外,想要接收外界的資訊,就只能靠傳聞了。
……因此,勞爾必須把事情的經過寫成信函,親自向村民報告。
就算好不容易擺脫老是宅在家的狀態,成為了魔法商店·雷昂的正職員工,有事隱瞞故鄉村民的那種罪惡感,也始終在勞爾的心中揮之不去,留下陰影。即便如此,勞爾仍以每天都很忙碌或時機不對為藉口,不斷地逃避;而隨著時間的經過,就更難以啟齒了……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逃避著。
遲早要面臨的難關,現在終於必須面對了。
——勞爾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咽下口水。
勞爾筆直地望向繆麗認真的眼神,緩緩地開了口:
「那、那個……你、你累了吧?總之先進來吧……」
***
……我、我可沒有逃避喔!
繆麗坐在矮桌前,環顧著稍嫌狹小的房間。
勞爾可以從背後感受到妹妹的視線。趕緊換好衣服後,勞爾便來到充作廚房的空間替繆麗泡熱可可,同時在心中自言自語地替自己找藉口。
……啊,對,當然是這樣!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可以在玄關輕描淡寫地說呢。況且,繆麗也因為長途跋涉而疲累不堪了,身為兄長,當然有義務先讓她進房間、泡杯茶給她,慰勞她一下。那件事就等繆麗休息完後,找個適當的時機再說就好。所、所以我、我絕對不是沒有學到教訓,又把事情拖著不做喔……!
勞爾自己點點頭,將手伸向魔法微波爐的門……但是,他的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
……微波爐門上的玻璃,映著坐在客廳里的繆麗那張不安的側臉。
她垂下視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來就像是在等著勞爾回答她剛才丟出的問題……
……我得告訴她實情才行。
勞爾覺得胸口彷彿突然變得沉重,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氣。
在鬱悶不已的胸口,一股無可奈何的後悔正如漩渦般不斷旋轉著。
……可惡,我為什麼不早點說呢。
勞爾慢條斯理地從魔法微波爐里取出馬克杯,一邊將可可粉倒入杯中,同時因為胸中蔓延的痛苦而咬緊牙關。
勇者制度的廢止,並不是我的錯。所以,在得知自己當不成勇者的時候,就應該立刻寫信向家鄉的鄉親報告才對。
然而我卻因為太過震驚,而根本沒想到那種事,光是處理自己的事情就已經精疲力竭;而等到我總算把心情整理好的時候,卻已經過了很久,根本無法說出口……
……還是說吧。
勞爾用湯匙攪拌著被染成巧克力色的牛奶,同時在心裡暗自下定決心。
不可以再拖延下去了。我要下定決心,把一切說出來……也許會被討厭,也許會讓她大感驚訝。但是,既然無論如何都無可避免,當然是愈早解決愈好。
對了,乾脆就趁拿著這杯熱可可轉身的時候——
勞爾拿著馬克杯,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試圖讓心情鎮定下來。
轉過身後,勞爾抱著覺悟的心情,開口說道:
「欸,繆麗。其實我……!?」
然而——
「……喂!繆麗!你在哭什麼啊!?」
就在那一瞬間,勞爾反射性地放下熱可可,立刻跑向坐在矮桌前的繆麗,輕輕抱住這個淚眼婆娑的少女的瘦弱肩膀。
「到底怎麼了!?繆麗……」
「……」
就在勞爾因為妹妹突然落下的淚水而驚惶失措時,低著頭、嬌小的身體不停顫抖的繆麗,忽然舉起她纖細的手臂……
「……那個就是哥哥最後一封信里寫的獎盃,對吧……?」
「咦……」
聽見這番話,勞爾不禁轉過頭,順著繆麗所指的方向望去。
——一座精美細緻的金黃色大獎盃,就裝飾在書架上。
繆麗凝視著刻有勞爾名字的漂亮獎盃,感動萬分地輕聲說道:
「哥哥信上寫的,果然是真的呢……」
她眯起濕潤的眼睛,輕輕搖頭。
「……那個……繆麗之前也曾在信上寫到,有人質疑哥哥說謊……不管再怎麼優秀,出身於像我們村子這種鄉下地方的哥哥,怎麼可能在全國菁英聚集的王都學校,以第一名的身份畢業呢?還說『他只是說一堆好聽的話來欺騙我們』、『因為最後他沒通過考試,但又沒辦法再繼續圓謊,所以就再也不寫信來了』……」
插圖
「……」
「……可是,繆麗果然是對的呀。哥哥是勇者學校的第一名,比全國的人都厲害,當然也通過了勇者考試,只是因為勇者的工作太忙了,所以沒時間寫信……因為哥哥才不會說謊呢……」
……勞爾的心揪了一下。
勞爾頓時語塞,而在他面前的繆麗,一邊用纖細的手指拚命擦去從眼頭滲出的淚水,同時揚起了嘴角。
「繆麗呀~~一直相信哥哥已經當上勇者了唷?因為繆麗和哥哥約好了,要相信哥哥、等著哥哥嘛……」
繆麗對勞爾展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看見她那對自己充滿信賴與敬愛的表情,勞爾心中不禁湧起想要一頭撞上面前那張桌子的衝動。
——在、在這種狀況下,我怎麼說得出口啊……!?我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勇者補習班畢業的事,雖然是真的,可是最後我並沒有當上勇者,而且還在跟勇者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小魔法商店工作……
勞爾無法忍受妹妹那種清澈無瑕的眼神,不由得移開了視線……
當勞爾瞥見視野一角的時鐘時,立刻發出一聲驚叫,同時彈了起來。
「啊,糟了!已經這麼晚啦!?」
不知是否因為繆麗的突然造訪,使得勞爾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