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法務局戶籍課第四分室。
看到這塊招牌,草薙忍不住失笑。每次看都覺得這真是個奇妙的名字。
這棟披著正式官廳外皮的建築物,真面目其實是青色王盟——Scepter4的屯駐所。
之所以自稱「戶籍課」,理由據說是為了方便對外打著「處理特殊外國人戶籍之部門」的招牌。
「特殊外國人」是個類似隱喻的說法。事實上他們處理的問題對象,不是具有外國國籍的人士,而是具有不同能力的人——換句話說,就是異能者。
其中最多的對象,不是由王賦予力量並隸屬王盟的盟臣,而是自發性擁有異能的權外者。由於不隸屬任何組織,也沒有任何服從的王,使用自身力量走上犯罪之途的權外者案例非常多。
Scepter4的職責是,只要一發現未登錄檔案的權外者,便將其拘留並送往黃金之王管轄下的權外者教育兼研究設施。
也因為這層關係,黃金王盟與青色王盟之間向來往來頻繁。
話雖如此——
「其中一邊是失去王的王盟,不可能保持對等關係吧?」
過去情形如何不得而知,至少現在看起來,青色王盟對黃金王盟而言不過是僱用方便的警衛罷了。
「……失去王的臣子,還真是悲慘哪。」
一邊自言自語,草薙一邊走進第四分室。
儘管穿著青色制服的Scepter4成員用肅殺得彷彿能刺痛人的視線對他行注目禮,草薙仍被帶往最裡面的會客室。
雖說早已變了樣,畢竟Scepter4應該還是異能者中最奉行「守法」理念的組織。一方面認為不會有事,草薙仍半開玩笑地想著,要是他們真想在這裡消滅一個來自赤色王盟的幹部,自己能有辦法獨力生還嗎?這舉動實在是太過以卵擊石,可能性應該很低。
坐在會客室老舊的沙發上,等了大約慢慢抽掉一根煙的時間。
一陣低沉的敲門聲後,門被打開。
草薙把煙屁股朝煙灰缸里一捻,站起身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個年過四十的男人。從長相推測大概是這歲數,但從臉上那超越疲倦的空洞表情和連多走一步都懶的動作看來,倒更像個歷盡滄桑的老人。那身設計得非常正式的青色制服也像很久沒好好打理過似的滿是皺痕。
「……你就是赤色王盟的參謀,那個叫草薙出雲的?」
男人好不容易開了口,意興闌珊地這麼說。草薙笑了起來。
「哎呀,參謀什麼的,我沒那麼厲害啦……這位可是Scepter4代理司令塭津元先生?」
草薙的話,不知為何令塩津自嘲地笑著「哼」了一聲。
「你說代理司令啊。」
「……我說錯了嗎?」
「錯是沒錯。只不過是現在這裡不巧沒人比我這塊廢材能幹。」
這個說話方式有氣無力的代理司令,隔著矮桌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老舊的沙發被擠出裡面的空氣,滑稽地發出「噗咻」的聲音。
「喝茶嗎?」
「不用了。」
「我想也是。敵方陣營端上來的東西,哪能隨便放進口中嘛。」
「喔唷,這裡對我來說是敵方陣營嗎?」
「不是嗎?」
塩津整個人深深靠進沙發椅背,以這姿勢由下往上瞪著草薙。
草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以笑容回應。
「……今天我是來致歉的。昨天,我們家的小子們好像給你添麻煩了。」
塩津沒有馬上做出回答。抿著唇,用疲憊的眼光抬頭看草薙,
「侵犯其他王盟的領地,是違反協定的行為。對此做出適當處置,就是Scepter4的職責所在。」
塩津說話的語氣像嘴裡含著沙子般乾澀。草薙點點頭。
「這我明白。」
「……不過,我的部下沒有先確認清楚狀況就揮劍斬人也有不對。再說,御槌所長似乎並不希望這次的事引起騷動。所以你沒有必要道歉,如果只為這事而來,那你可以請回了。」
草薙無言地看著塩津的表情好一會兒,從口袋裡取出香煙。
「可以抽煙嗎?」
「……我不是說你請回了嗎?」
儘管口氣厭煩,塩津仍收了收下巴表示認可。
草薙從煙盒裡取出一根煙叼在嘴裡,用ZIPPO打火機點火。小小的火光發出聲音燃燒香煙尖端,升起一縷輕煙。
「昨天和我家小子們起衝突的那對雙胞胎,聽說年紀挺輕的。比我年紀還小吧?」
「那又如何?」
「不。只是……上一代青之王過世至今十年了,有那麼年輕的盟臣在,就表示他們成為盟臣時還是個孩子,我只是對這點感興趣。」
塩津嘖了一聲,也從自已的口袋裡掏出香煙。草薙看準時機遞上打火機,塩津只楞了一瞬,就懶洋洋地離開沙發椅背往前探身,接受草薙點的火。
「那是個特例。」
用拇指與食指夾著香煙抽著,表情似乎覺得很不美味的塩津接著說:
「那兩人的父母是Scepter4的成員。不過,在某次事件中殉職了。被遺留的他倆當年十二歲,沒有其他親人可投靠,就決定由Scepter4全體來照顧他們……他們自己也強烈要求先王讓他們成為盟臣,說是要繼承父母的遺志。」
只有在提到上一代的青之王時,這位滄桑的代理司令眼中才發出光芒。從那雙眼神中可以感受到,當上一代青之王還活著時,他也曾是個充滿希望的隊員。
「然後……」
「先王妥協了,讓還是孩子的那兩人成為自己的盟臣。當然,那時他並不打算立刻讓他們以隊員的身分執行工作。只是尊重他們的想法,也曾經希望能夠長期培育他們吧。」
會說「曾經」,就表示後來未能實現。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草薙也很清楚。明明知道,他還是問了。
「後來怎麼樣了呢?」
「……那兩個傢伙成為青色盟臣的兩星期後——發生了迦具都事件。」
迦具都事件。發生在十年前,改變了日本地形的事件。
那塊宛如被挖走而消失的圓形區域,知道內情的人都以成為爆炸核心的那個男人的名字來稱呼——「迦具都隕坑」。
草薙輕輕嘆了一口氣。
「沒記錯的話,上一代青之王是在迦具都事件時過世的吧。」
聽到草薙這句話,原本有氣無力陷入沙發里的塩津,身體突然用力僵直了些。皺起眉頭,做出簡短的回答:
「對。」
「對剛成為青色盟臣的兩兄弟而言,這一定是很嚴重的打擊。為了繼承父母遺志而決定跟隨的人,卻又瞬間消失。」
塩津抬頭瞪了草薙一眼。
「……不需要你的同情。」
「是。」
「你想說什麼?」
草薙露出在酒吧里待客時的笑容說:
「十年前發生的事當然是一場悲劇。即使如此我仍想問,當初懷抱的正義感,如今到哪去了呢?」
塩津並未改變癱在沙發里的姿勢,只露出嚴厲的目光。
「……你來挑釁的嗎?」
「我知道這麼說很失禮。可是,就我聽到的,和我家小子們起衝突的Scepter4那對兄弟,並未將正義或大義當成一回事。」
「你不提自己同伴犯的錯,反倒指責起我們來啊。」
「我想說的是——」
草薙態度強硬地說,眯起眼睛打量塩津。
「你們能對自己的王發誓,說自己的行動問心無愧嗎?」
屋內的氣氛劍拔弩張。草薙清楚感覺到眼前看似懶散地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已全身籠罩著殺氣。
草薙將注意力集中在指尖夾著的香煙上,萬一對方「有那個意思」,這樣才能馬上做出反應。香煙抽得短了,煙頭火光晃動,彷彿呼應著默默進入備戰狀態的草薙。
「……無法立刻回答嗎?」
「我們早已沒有王了。」
草薙小聲地嘆了口氣。
「這就是你的答案?」
塩津臉上浮現自嘲的微笑,眼中依然因殺氣而發光。
「現在的我們,沒有任何人能對王發誓自己問心無愧……因為我們只是一群,在迦具都那件事發生時,連隨侍在王身側都辦不到的膽小鬼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