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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大人留宿的期間不許過來。長老如此命令她。
獨裁般的命令惹她不快,不過這十年來她早已體認無法反抗。再說,這麼做其實也樂得輕鬆。對於黑血族群來說,始祖根本等同於人神,她沒生過想見識他們這些傢伙的神的念頭。即便對方——事到如今——對於她自己而言也是如同神祗般的存在。
可是能享受久違的自由也不過僅僅數日。長老的使者出現,告訴她——立刻回去。
對方想見你。
真不爽,她可沒絲毫興趣當展示品。她企圖避開使者藏身逃亡。
她曉得總有一天會被找出來,而且也有覺悟被找到時將受到嚴厲的懲罰——被殺掉就算了。她有堅定的自信,就算直到死的那瞬間她也不會後悔。
不顧後果的逃亡之旅遠超出她的預測,長達三個月。
然後過了三個月的某日,一名女子出現在她面前。
「你是小莎嗎?」
這名一身襤褸的旅行裝扮、獠牙藏都不藏而天真微笑的女子,正是卡莎朵拉·吉兒·渥洛克第一次目睹的始祖——『賢者夏娃』。
一四五五年,英格蘭。
與法蘭西曆經百年的戰役因奧爾良的聖女登場而終結,再來又是爭奪王位繼承權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戰爭揭幕的時代。
都已經是四百年前的往事了——
***
太陽沒入山稜之間。
一片耀眼新綠的森林染上紅霞,在盆地中孤零零開拓的山村大半沉進黃昏。村中最高的教會尖塔受落日光輝照耀,彷彿燃燒般地赤紅。
這裡是殘留了濃厚中古世紀風味的村莊,老街的盡頭前方只有一座不知何時起就存在的古城。對多數村人來說,往鄰鎮三天通行一次的公車就是與文明的接點。
而這小村中還有間唯一的旅館。
以石造基底與燒磚建造的小旅館後頭有個馬廄,馬廄里現在綁著兩匹馬——不是村裡的馬,而屬於投宿的旅人。
「好了,累了吧,多吃點!」
年紀輕輕而看似個性木訥的少年正在餵食兩匹馬。
他是旅館老闆的兒子,大概很喜歡馬,安撫馬腹的手勢很溫柔。
「要去城堡嗎?老爸說過,聽說那裡的城主是個怪人,幾乎不露面,來自遠方的客人卻絡繹不絕。你的主人也是從遠方來的嗎?戰爭還在繼續,真不容易呢。」
少年對馬聊著,目光飄到遠方。
戰事是在去年冬天聽到的。好像是非常大的戰爭,鄰鎮的情況也日漸改變。由於這附近地處偏僻而長期免於戰禍,可是接下來的戰爭或許沒辦法了——大人們都臉色陰鬱地談論。
少年為了轉換心情,對馬笑起來:
「可是你的主人真是令人大吃一驚!我第一次看到那麼漂亮的人,只不過在托我照顧馬時對我笑一下而已,看起來就好像天使一樣。」
回想起當時情景,少年便紅了臉。
還有其他令少年吃驚的事。那名女子有名年輕男子作伴,好像是東方人,當然也是第一次看到。
「看起來不像夫妻,說是公主與隨從應該是最恰當的形容。」
說不定是私奔。女子一定是貴族的千金,要去跟即將前往的城堡城主求助——少年發揮想像力臆測著。
這時,原本一直很溫順的兩匹馬突然昂首動耳,馬匹的緊張透過撫摸它們的掌心傳來。
少年急忙安撫馬匹之時,從背後冒出聲音:
「……有客人嗎?」
「咦?」
少年吃了一驚回過頭。明明沒有行走聲,不知什麼時候背後出現兩名男人。
一對詭異的兩人組。他們穿戴陳舊禮帽與毛料長大衣,雙手收進口袋,大衣衣擺長度幾乎擦地,而且宛如穿出薄暮似地站在眼前。不用說,也都是陌生的男人。
「客人是兩人一道,金髮年輕女孩與黑髮東方人,對嗎?」
「你……你們是什麼人?」
他們的話語有著聽不慣的口音。叫父親過來——少年如此心想,一面後退。
但下一刻,問話的男人雙眼放出怪異的光芒,而看到這光芒——視線相對的瞬間,少年的臉龐喪失表情。
「……是這兩人,沒錯。」
男人低語,解開少年的咒縛。僅僅是剎那間的過程,但當少年再度恢複表情時,他表露出不明所以的恐懼。
這男人剛才「進到自己裡面」,然後從他的腦海窺視到旅人的模樣。
「噫……噫……」
少年癱坐在地,男人俯視他,冷冷地放聲道:「安靜點。」
「別吵,小鬼。我們不會對你們怎樣,也不會對投宿的兩人出手,我們只要馬。」
「喂,可以嗎?」
「我不想在必要範圍外惹那位大人不高興,只帶馬走就足夠交差了。」
施展奇怪術法的男人回答另一個男人的疑問。看不清他的表情,聲音倒是不情不願,一副趕快處理完畢的態度,毫不作態地往前走。
「——就算這樣也挺令人困擾的。」
男人們與少年吃驚轉頭一望。
太陽已經西沉,唯獨西邊天空還有些微紅潤,不過光看黃昏中朦朧的輪廓也曉得聲音來自何人——他就是投宿的青年旅人。
「『賢者』的護衛啊?」
隨咋舌聲響,男人擺出備戰姿勢,而青年則腳步謹慎地接近他們。
「似乎知道我們的身分,但看來並非來自左涅大公的接應人員。你們是什麼人?既然曉得我們正在前往『會議』途中還搗亂?」
「沒什麼好說的。」
「那麼就按照夜的規矩問出答案吧。」
「……別太囂張,年輕人。」
男人身體輕盈地一晃。
從大衣里抽出一把劍——看類型也不是軍刀,而類似中古世紀騎士使用的直身雙刃劍。
一人拔刀後,另一人也跟著拔劍,穿著禮帽與大衣的男人,揮舞大劍之姿十分特異。
而青年也拔出劍對應這情況。他提起出現時手上本來拿著的劍,微微反轉刀身——類似軍刀卻又不是軍刀。鍊鋼在昏暗中閃耀著鈍光。
鏘——響起刺耳的聲音。
就在下一瞬間,一名男人抱住染血的右臂跪下,稍遲片刻,他手中的劍墜地。
少年倒抽一口氣。男人的動作與青年的動作他都完全沒看見。
這時驚訝還太早,同伴受襲的男人砍向青年;曉得他砍向青年,是因為這次並未在瞬間分出勝負,他聽見鐵與鐵連續碰撞的聲音,火花在昏暗中飛濺,男人與青年在眼前刀刃相交,兩道人型形影以非常的高速交錯。
而少年視野一角瞄到某樣物品「漂浮在半空中」。是剛才被打出去的劍——劍「獨自」浮起,往短兵相接的兩人直行。
一方人影停止動作——是青年。他以間不容髮之差閃過急逼而來的劍;男人卻趁隙攻擊。青年雖有避開卻未完全躲過,血濺於半空。停下動作的青年肩膀染血了。
傷口似乎不深,青年並未鬆懈攻勢;對峙的男人也重新舉起劍。而徑自在空中橫劃的劍照樣飛回空中,最初受創的男人起身握住這把劍。
男人的右臂剛才應該遭到砍傷,然而右臂卻正若無其事地揮劍,彷彿劍傷已經痊癒。
「……原來如此,看來是很有本事,才敢明白事由卻仍搞鬼。」
「我應該告訴過你別太囂張,年輕人。就算你是『賢者』的護衛,如果敢來礙事也絕饒不了你。」
「是誰在背後主導?」
「我無意回答你。」
周遭氣氛緊繃,而就在此時——
「『冰牙伊利亞』的血統……這麼說來,是『千眼伊旺』的手下,沒錯吧?」
冒出一道女子的聲音。
清冷而興味盎然的優美聲調。
「卡莎!?」
青年大喊。追隨他視線望過去的少年再度啞然無語。
屋頂上有個人,披著斗蓬坐在上方,衣擺與烏黑長發垂落屋檐,俯瞰著下方。
「那個陰謀家似乎也在這次的戰爭參了一腳,所以艾莉絲出席『會議』會造成不少麻煩。」
「……渥洛克家族的混血兒嗎!」
男人的聲音摻入焦躁。屋頂上的女子一笑,是傲慢與挑釁卻能魅惑觀看者的冷笑。
男人迅速交換視線後,立刻消失蹤影。
青年打算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