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我的房間里,可以俯視到之前所說那散發惡臭的河流。天亮之後,肯定就能清楚地看見灰色的渾水蜿蜒著流向遠方吧。

我靠在窗邊的椅子上,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獃獃地眺望著遠方。

河上架著幾座橋,夜這麼深了,依然有行人徒步度過。那人穿著黑黑的衣服,縮著脖子禦寒,是要去哪裡呢?

日期很快就要更新了。照這麼看來,那人將會走在路上迎來新的一年吧。

興許是錯覺,除夕的夜晚,似乎要比平時安靜。我難以入眠,不是因為要迎接新年,而是近幾天生活徹底亂了套的緣故。

為了節省光熱費,我沒有開暖氣,而是裹在了衣服里。最近飯也沒怎麼吃,不單是為了節省,也是嫌出門麻煩。現在雖然也空著肚子,但我沒有任何食慾。

這幾天,累人的事情太多了。發現了堀田婆婆死去的我,其實本想當做沒看見,但到頭來還是聯絡了警察。

放著不管也遲早有人會發現,雖說是堀田婆婆,害她腐爛了也有些可憐。有那麼一瞬間,我想把她藏進幸的冷凍庫里就可以免掉麻煩了,但這畢竟不可能。說到底,不管什麼都冷凍起來保存就好,這簡直是勤儉持家的主婦的想法。那裡是只屬於幸一個人的地方。

警察很快到來,向我聽取了情況。堀田婆婆這事我也沒什麼好隱瞞,便如實地回答了。

據說死因果然是前幾天腦袋受到的打擊,什麼一點一點的出血壓迫了大腦之類的。既然如此,出拳的那位冷血大哥就是毆打殺人了。也就是說,這是起傷害致死事件。唯一目擊到犯人的我,光是當天還不能脫身,第二天還得去別的刑警那裡接受問詢。

那天坐計程車前來的二人組,都是沒有什麼好描述的平凡男人,本想著會是像可倫坡或古畑任三郎那樣有點怪癖的人,我有些掃興。

萬一是在我的房間調查情況,該怎麼是好?我忐忑不安,但最後卻是到附近的咖啡店裡喝著茶調查。年長的那位叫做中島,年輕的叫水木。

中島先生隔著桌子與我相對而坐,和他嚴謹的外表相反,嘴裡飄著一股口臭。但他本人卻似乎並沒有察覺,滿臉笑容開始了問詢。

「鹽津功平,二十一歲,無職,沒問題吧?」

「是的。」

「生活費是怎麼掙的呢?」

「前不久還是學生,剛剛退學,正準備找工作。」

「原來如此。」

提著問的中島先生身旁,水島先生正積極地記著筆記。自己無職的身份被警察記錄,令我有些不舒服。

「請問,我的履歷之類的,和這事有關係嗎?」

「這起案子可不小,你畢竟是第一發現人,身份必須得查清楚。」

「是在懷疑我嗎?」

「不,那倒不是。只不過你是證人,要問你些問題而已。」

然後中島先生點上了煙。

「那麼,能請你回想一下那天的經過嗎?」

那天,指的是堀田婆婆挨打的那天吧。事件發生的時間段、打人男子的長相、以及修理的車的特徵之類的,昨天我已經陳述過概要了,今天又重新確認了一遍。

「沒錯。」

「然後堀田女士看上去身體不適,你就把她帶到醫院去了是吧。」

「是的。」

「她本人並不情願,你說服了她才帶她去,但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我聽說腦袋一旦被打,就算當時沒事,之後也會發生問題,就很擔心。」

「也就是說,是因為擔心才把她帶到醫院去的。哎呀,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青年啊。最近的人總是對別人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都能像你一樣這麼親切的話,我們的工作也會少很多呢。」

他是抱有疑問才會這麼說的嗎?抑或僅僅是客套話呢?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懷疑了。

我告訴自己,這只是你心虛,杞人憂天而已,打消了多餘的疑心。太過小心反而容易自討麻煩。

中島先生繼續不停發問。在和刑警對話的過程中,我想到,乾脆把我的房間里現在有一具屍體的事坦白出來怎麼樣?

一想像他們驚訝的樣子就覺得有趣,但光為了有趣就付諸行動,那是自暴自棄,當然我沒有說起這件事,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問題。

說起來,我從警察言語中隱約感受到了對自己「無業青年」這一身份的不信任與厭惡,原來如此,自己真的成為受人鄙夷的人了啊,我有了這樣的實感。這就是無業游民的洗禮嗎。肯定是被當成犯罪預備軍一類的了吧。

我和堀田婆婆一起去醫院的事,診查的醫生似乎已經在事後作過證了。醫生好像說我是個親切的好青年。當時在醫院裡,我對堀田婆婆有那麼和善嗎?我十分疑惑,但自己有時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表揚,這次可能也是不經意間撞了好運。

或許是這個緣故,關於醫院方面的問題很少,案情調查安然無恙地結束了。

「想必以後也會有機會再見,屆時也請多多指教。」

說完刑警們便回去了,調查有進展了說不定還會再來找我。看情況,說不定還得作為證人出席審判吧?

這下可麻煩了。堀田婆婆真是的,死了還這麼難纏。

發獃的時候,聽到了遠方傳來的鐘聲。一定是除夕的鐘聲吧。我想起不知何時,和幸說好了要一起去撞鐘。

比起新年到來,這一年終於結束了的感覺更為強烈。今年可真有夠受的。遇見了師傅,遇見了幸,然後兩人都死了。

一年前的除夕,我還是個普通大學生,對了,是在朋友家裡打著麻將迎來的新年。

那群傢伙現在肯定正聚在一起玩得開心吧。自從輟學之後,郵件和電話聯繫都徹底斷絕了。在此之前,雖然不多,還是會邀請我一起喝酒玩樂。想必在他們心裡我已經是過去的人了。

最後發來的,是問我為什麼要退學的郵件。不久之前還來借筆記和資料,熱情滿滿地聲稱無論如何都要畢業的我,突然間退了學,換誰都會感到驚訝。

對我來說則是理所當然的,有理由才會想要畢業,那個理由死掉了就只好作罷,但對他們而言,幸的事我一個字也沒有提到過,所以肯定會覺得我反覆無常吧。

雖說如此,我也不可能告訴他們真相,到頭來沒有回信,就這麼放著不管了。哦是這樣啊,之所以斷絕音信,是因為我無視了他們啊。

不過這樣也好。我已經徹底在人生之路上落伍了,失去了打交道的價值,像以前一樣去別人家玩也很為難。

話說回來,在那之後,芙美子沒有去找警察吧。報了警的話我應該已經被逮捕了。這麼看來,她放過了我,也可能是害怕報復。俗話說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為了慶祝新年,我想要吹些氣球做點什麼。我踩在椅子上,在架子上找來找去,可買來的那麼多,似乎在屋裡堆滿氣球的那天用光,已經一個不剩了。

我只好放棄,但總想干點什麼。於是開始了很久沒練的啞劇,嘗試著去摸看不見的牆壁,然而我果然太差勁,再怎麼摸,也沒有表現出那般效果。到底還是趕不上師傅的技術。我感到很空虛,在黑暗之中,蹲坐在了草席上,耳畔傳來了掃去煩惱的鐘聲。這鐘聲,是誰敲出來的呢?

元旦和之後的那天我也一直窩在屋子裡,依偎著幸的冷凍庫度過。從早到晚地盯著這四方形的冷凍庫,在我眼裡冷凍庫本身也開始變得可愛,這令我感受到自己精神的危機,加上空腹的緣故,三天以來,我新年第一次出了門。

雖說是正月,我住的這帶一如既往的煞風景,但走到車站前,仍有華麗的裝飾映入了眼帘。商店街的喇叭中流淌出活潑的笛聲,休假中商店的捲簾門上也貼了印著門松的畫。

天空雖然晴朗,大氣卻泛著灰色。我穿上往常的那件破舊大衣,圍上扎得脖子癢的圍巾,戴上了芙美子給我的手套。延伸向神社的路上仍有新年參拜的人影和賣甜酒的小攤。

我想吃一碗飄著豬背脂、味道濃烈的拉麵,但想去的店都關了門,最後在麥當勞要了個漢堡湊合。我在二樓朝窗的座位,一邊看著過往的行人,一邊往嘴裡塞著乳酪漢堡套餐,忽然睡魔襲來,險些一頭栽進薯條里。

走出店門,寒風吹散了我的睡意。或許是在打孩子們壓歲錢的主意,玩具屋仍在營業,我便買了些氣球。這下我在外面的事已經辦完,朝家裡快步走去時,收到母親的來電,手機震了起來。

母親叫我新年回家裡來,還要再商量將來的事,重複著已經結束了的話題。請原諒我吧,我向她道歉。我沒法和你們打交道,很噁心。求你了,忘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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