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真光結寺夢見宇宙機器人

那傢伙是個怪人。

是個非常奇怪的人。

我不曾看過他生氣的樣子。也不曾看過他笑的樣子。他總是用平靜的聲音說話。不怎麼吃東西。沒有人知道他放假都在做什麼。他大概也沒有回家。他只有一套衣服。偶爾會自動早退。就算待在學校,也只是一直望著天空。當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剛上國中時真的很辛苦。

「那傷是怎麼回事呀!」

「血、血……」

「小柚子昏倒了!」

才想說他遲到很久,午休時才來學校,結果就看到他右半邊臉流著血。聽到別人提起,他才用衣服袖子隨便擦一下,然後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上所有人都感到傻眼,但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的表情像是在看有些奇特的夕陽一般,從窗邊的座位眺望著平凡無奇的天空。

那光景感覺非常噁心。對於混入日常中的異物,一般人都會顯現出拒絕反應。因為那是當一般人的條件。

大家驚慌失措,教室里掀起帶有惡意的悄悄話。

真光寺同學,拜託你想辦法搞定那傢伙吧!朋友之一把問題扔給我。這氣氛的確讓人無法好好吃飯,因此,

「能谷,你過來一下啦。」

當時就有孩子王風範的我,無可奈何地將他叫到教室外面。

那時我只知道他的姓氏,所以叫他能谷;但那傢伙應該不記得我的臉跟名字吧。

他難以看出感情的臉,彷彿首次在動物園看到水豚似地將頭歪向一旁。

「……有什麼事嗎?同班同學。」

這回答未免也太誇張了吧——我這麼心想。同班同學?好像前來地球造訪的外星人一樣。人類你好,我是人造人——像這樣嗎?別鬧了。

我整個人不爽起來,粗魯地把他拉到一樓樓梯後面的陰影處。

我讓他坐到角落的水管上,在他面前彎下腰。我用從附近的保健室摸來的消毒藥水、毛巾與繃帶,隨便地幫他包紮療傷。關於傷口的處理方式,我大略學了些皮毛。因為以前有個似乎經常在什麼都沒有的地方跌倒的妹妹。

傷口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只是血液看起來很誇張而已……這應該是他自己的血吧,大概。

在治療的期間,那傢伙果然還是用漠不關心的眼神看著這邊。

我一邊用繃帶纏繞他的臉,一邊不經意地詢問。

「……你每天都在做些什麼啊?你之前也受傷了對吧。被人找碴了嗎?」

如果是無聊的霸凌,或是沒意義的管教,我想總是有辦法干涉的,但他的回覆卻出人意表。

「我並不是被人找碴啦。我是在跟敵人戰鬥。」

「啥?敵人是指什麼呀?」

「應該說是這世界的邪惡嗎?要說明有點困難呢。」

就某種意義來說,我挺佩服他竟然可以用這種臉開玩笑;但無論經過多久,他都沒有笑著表示那是玩笑話。

「你說邪惡……怎麼,你還正常嗎?是腦袋出了問題?」

「那是非常困難的問題喔。但是,就算證明我的知性,也無法因此否定邪惡存在於這世界吧。」

他理所當然似地講著荒唐話的臉,始終是面無表情。

他自以為是正義的英雄嗎?還順便並發了偽哲學病呢,阿門。在這種時代當電波男,以角色特徵來說,可是非常有病喔。

我很快就後悔跟他扯上關係,於是我默默地站起身。

但是,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

路過的體育教師正好目擊到這一瞬間。

「你在那裡幹什麼!咦?那傷是怎麼回事啊!」

「……那我先走啦。」

「你在校內使用了暴力嗎?喂!你別逃啊!」

松岡那傢伙一如往常地大聲吼叫,粗暴地逼近我身旁。這傢伙是最差勁的教師。他抱持著不會被導正的偏見,彈劾腐敗的橘子。他一定很適合擔任監獄的看守吧。

「真啰唆耶,跟你沒關係吧。」

「你這是什麼說話態度!喂,你這廢物!好好看我這邊!」

火冒三丈的松岡搖晃我的肩膀。別用臟手碰我啦。

我也是容易動怒的個性。就在我抬起腳打算踹飛他的時候。

我突然從背後被抱住了。

有一雙手抱住我肩膀,還有臉頰磨蹭著耳朵的觸感。

「……啥?」

「……喂、喂?」

一臉茫然的我,還有眼前雙眼瞪得更大的松岡,以及這世界的空氣,讓人有種被打蠟固定住的錯覺。

「請不用在意。畢竟這是我們的問題。」

可以聽見完全無視這一切,在我耳邊說話的聲音。和平常一樣,沒有情感變動的聲音。相反地有股濕潤的柔和氣息搔癢著耳朵。

為什麼啊。為什麼我會被抱住啊。咦。被緊緊抱住。緊緊地。這傢伙是怎麼回事啊。搞什麼搞什麼到底怎麼啦!

可以感覺到一種彷佛要融化的熱度從鼓膜入侵到脖子附近。心臟冒出奇怪的動作。脈搏跳得太快,手腕彷佛要飛到某處一樣。因為,我們可是國中生喔。明明連手都還沒牽過。

「……我說你們,呃~怎麼說呢,你們以為這裡是哪裡啊。這裡畢竟是公共場所,無論爆發多麼激烈的感情,這種行為還是該收斂點啊……」

剛新婚沒多久的松岡咕噥著警告我們不純異性交往怎樣怎樣的,然後一臉尷尬似地皺起眉頭離開了。

彷彿就在等這一刻,那雙手從我身上離開。

我做了個深呼吸,等三秒鐘,找回平常的自己。

「……給我說明一下。」

我轉過頭,迎面而來的是一張獃滯的表情。

宛如被問到二項式展開公式時一般,那張臉吐露出平淡的聲音。

「剛才那狀況,大概是老師誤會你了吧。但是,既然你照顧了無關的對象,就應該被抱持相對的感謝與友愛。要簡單迅速地表現這種關係性,我認為擁抱是相當有效的手段。」

「……就只是這樣?」

「請你放心。我當然沒有抱持任何更進一步的感情,」

「我揍飛你喔。」

我在開一前就揍飛了他,於是他連防護動作也沒做地跌倒在地。那跌倒方式好像吉本新喜劇一樣。只要他肯做,就辦得到嘛。

「為什麼突然使用暴力……」

「哪有為什麼啊。去死啦。」

「傷、傷腦筋呢。雖然我並沒有要讓同班同學心情變差的意思。」

他就這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擺出落水狗的表情,一臉沒出息似地眨著眼睛——至少在我眼中,看起來是這個樣子。

即使是電波男,也有某種程度的感情吧。

總算看見他像個人類的表情,讓我心滿意足,決定就這樣扯平。

我朝他伸出手,於是他用非常慎重的動作抓住我的手。我稍微用點力將他拉了起來。

「我叫真光寺啦。真光寺結。」

「謝謝你……呃,真光寺同學。」

話語間摻雜著像是感到猶豫的咳嗽聲。他不介意抱住別人,但似乎有些抗拒識別他人並加以稱呼一事。

真是個怪人。是個非常奇怪的人。

以那天為契機,我開始會跟能谷風吹交談。

不管我怎麼耳提面命,風吹都沒有改變。

像是不可以在上課時無視教師的聲音一直看著天空、不可以擅自跑到學校外面、不可以跟不是很清楚的敵人戰鬥之類的,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在更小的時候就學過了嗎?

他在最根本的地方實在沒常識過頭了。

「為什麼必須由你去戰鬥?其他人不行嗎?」

「別人的行動並沒有關係喔。我想為了世界而戰,所以才戰鬥的。」

「……你不要太常跟別人說那種話啦。」

因為他實在太莫名其妙,我也曾認真想過,搞不好風吹是從外星來的宇宙人。為了保護藍色地球,從宇宙某個星雲前來的英雄大人。哇~喔,這實在太酷啦。真是他媽的酷斃啦。有百分之百的機率,在未來三年變成嚴重霸凌的原因。

透過內部升學自動變成同個高中的學生時,我要做的事情也已經決定好了。

那傢伙想要早退的時候,不管是上課中或休息時間,都由我隨便找個理由將他拉到走廊角落沒人在使用的廁所。當他從戰鬥回到學校時,我會隨便拿水潑他,幫他把血衝掉。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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