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席潔休瓦拉與恐怖的野獸

我是吸血鬼。名叫席潔休瓦拉。

我完全不曉得自己在哪出生。大概是在吉城畔隨同美麗月光好耶好耶地——

好耶好耶……?

寫到這邊,席潔休瓦拉停下了移動色鉛筆的手。好耶好耶這種胡鬧的語感迷惑了她,讓她想不到下一句話。她想不到適合用來點綴自己出生的抒情形容詞。

究竟要用怎樣的話語,才能感到滿足呢?

寒風敲打著會客室的窗戶。沒有任何人來造訪。如同偉大的吸血鬼不會把錢放過夜,資產是有多少用多少,因此最不缺的就是深思的時間。

記錄了文字的圖畫紙旁有一把裂開的小鏡子,席潔休瓦拉將鏡子換了個角度。這是以前從街上的垃圾桶挖掘出來的東西。

因為正值妙齡的吸血鬼應當正裝打扮,席潔休瓦拉深信這一定是吸血神送的禮物。她是個時髦又虔誠的吸血鬼。

稍微冒出分裂線的鏡子對面,映照著絲毫不適合小手小腳的寬鬆洋裝。洋裝裙襬摩擦到地面導致線頭脫落,且被泥土與塵埃弄得黑黑的。差不多需要再次浸泡到水盆中水洗一下了吧。

席潔休瓦拉盤起細瘦的手臂,想像水的冰冷而顫抖起來。她討厭寒冷也討厭冰涼,討厭炎熱也討厭滾燙。

她將鏡子偏向上方,於是一個有著圓滾滾眼睛,搭配像是附贈品似的圓鼻子,一臉不悅的少女從鏡子里看著自己。

宛如筆尖一般的小嘴「嘎喔」一聲,像是要威嚇人似地張開,略尖的牙齒稍微探出頭來,這樣一來才總算能分辨出她與國中生的不同。一般明智的人,是不會像這樣讓牙齒變尖的。

因為刺到舌頭的話會非常痛。

「……呸……」

伸出來一看,席潔休瓦拉的短舌頭大約有兩處嘴破。難怪每次吃飯時都會刺痛。

……這世上有為了自己的牙齒飽受折磨的吸血鬼嗎?

根據書籍資料,所謂的吸血鬼,是經常散發著恐怖與耽美的氛圍佇立的生物。這個把紅通通的舌頭伸出來的小丫頭,是否具備那樣的條件呢?

席潔休瓦拉感到有些不安,於是慎重地審查著。

然後,她心想:嗯,應該不要緊吧。只要再過個幾百年,她一定會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偉大吸血鬼。對自己的未來與可能性深信不疑。她是個時髦又虔誠且愛作夢的吸血鬼。

「會有人寫許多休瓦拉的研究論文。搞不好還會被商業出版。也有可能從這邊跨媒體製作,市場行銷大成功,變成電影明星。嗯。嗯嗯嗯!」

既然如此,有必要趁現在捏造一下自傳,替自己的吸血鬼生涯提高身價。

席潔休瓦拉在沒有其他人的空蕩蕩會客室內,致力於創作自己的歷史;但可悲的是,她絲毫沒有文才。她苦惱了一個月後,好不容易才寫出來的開頭,很明顯地是抄襲。(注2)

「……算啦,不要緊的。因為只要等個一兩百年,在著作權失效時出版就好啦!沒有著作權利人贏得了壽命!」

席潔休瓦拉時髦又虔誠且愛作夢,最重要的是,她是個超級積極樂觀的吸血鬼。她就是這樣被養大的。

那是什麼時候了呢?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席潔休瓦拉剛懂事的時候嗎?

『吶,席潔休瓦拉。妾身們的敵人是誰呀?』

可以確定的是那時正值半夜,是吸血鬼的時間。

注2開頭是改編夏目漱石的著名作品《我是貓》。原作書名與開頭第一句話為「吾輩は貓である」,因此在看到「吾輩は~である」的句型時,常讓人立刻聯想到《我是貓》。

姊姊大人緩緩地伸手問道。她是席潔休瓦拉最敬愛的姊姊大人。

月光照進古城的窗戶,讓憂鬱的側臉淡淡浮現出來。

『敵人……』

席潔休瓦拉不經意地仰望她躺在沙發上的優雅動作,同時茫然地思考著。古城的大客廳十分寬廣,沒有任何人會造訪。打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是跟姊姊大人兩人相依為命。敵人什麼的,從未見過也沒聽過。

『……吸血鬼獵人?』

『那是古早時代的事啰。那種人現在已經滅亡了。妾身與最後一人締結了友誼。』

因為姊姊大人笑了,所以席潔休瓦拉也笑了。姊姊大人有時會說些讓人不是很懂的玩笑話。

『那麼,是教會什麼的?』

『人類的宗教不可能贏得了非人的暴力。』

『陽光。』

『忍耐就行了。』

『……大蒜……』

『昨晚不是才吃過嗎?』

『姆~……』

一直接連被否定,席潔休瓦拉搖了搖頭。她投降了。再說她實在難以想像無所不能的姊姊大人會有敵人。

『你要記好了,席潔休瓦拉。』

姊姊大人緩緩地從沙發上站起身。

『妾身們的敵人——即宇宙人。』

『姊姊大人,你腦袋出了問題嗎?』

『…………』

挨打了。

『……你好好聽妾身的話。妾身們被宇宙人當成目標。是種族的天敵。如今已體無完膚地被逼入絕境,甚至有同胞離開故鄉,變裝成人類。宇宙人會高揭徽章。就是這個。一看到這圖案,無論如何都要迅速逃離……

姊姊大人抽出了一張紙片給席潔休瓦拉看。上面畫著一個用○與△與◇組合起來的奇妙徽章。席潔休瓦拉對照著一臉認真的姊姊大人與那張紙片,拿色鉛筆在圖畫紙上畫了起來。

『姊姊大人姊姊大人,這是休瓦拉的回禮。』

『這什麼?』

『我畫了地圖。這是前往離這裡最近的心理醫院的路線。』

『…………』

又挨打了。

『妾身是認真地在說此事。』

『我、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嗎?』

『嗯,所以請放心吧。休瓦拉會乖乖等著的。直到對現實感到疲倦的姊姊大人內心恢複健康為止,我會一直等下去的!』

『…………』

狠狠地挨打了。

『不、不可以一直這樣敲打別人的頭啦!貴重的腦細胞會滅亡的~!』

『……真拿你沒辦法……』

席潔休瓦拉淚眼汪汪地抗議,姊姊大人一臉無可奈何地朝她招手。姊姊大人將席潔休瓦拉抱到膝蓋上,代替開口道歉。

『居然用那種一般人的說話方式……你看太多人類的書籍了箱d

姊姊大人看向在地板上堆得老高、發出霉味的書籍塔。

『以妾身的同伴而言,你有些獨特啊。無法在空中飛翔,也不能變身成蝙蝠或老鼠。要說你會什麼,就只有不完全的時間之術。』

『時間術?』

『而且本人還沒辦法自覺到,這究竟能否稱之為吸血鬼呢……』

『……我挨罵了?』

『妾身是在稱讚你。種族瀕臨滅亡時,自然也需要與眾不同的存在。或許像你一樣的人,反倒能活得比較長久也說不定。』

姊姊大人這麼說,像要抓亂頭髮似地撫摸席潔休瓦拉的頭。

『嘿嘿……』

席潔休瓦拉主動將頭對著那隻手磨蹭,有些害臊似地笑了。

比起被打頭,席潔休瓦拉更喜歡被摸頭。姊姊大人輕蔑陽光,寵愛月光;但她的手掌卻神奇地散發出太陽的香味,真正的吸血鬼是充滿神秘的存在呢——席潔休瓦拉這麼心想。

那樣的姊姊大人也已經不在了。

席潔休瓦拉清楚地記得姊姊大人單手緊握彩繪著○與△與◇標誌的全新信封,茫然地呆站在空虛的黃昏之中。

席潔休瓦拉詢問「怎麼了嗎」,於是姊姊大人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她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優雅地坐在鋼琴椅上,將美麗的手指緩緩地放到琴鍵上。

『吶,席潔休瓦拉。如果……對了,如果你一個人變成迷路的孩子時,在哭喪著臉之前,先抬起頭吧。』

『休瓦拉才不會哭喪著臉!我打從出生以來,一次也沒哭過!』

『別毫不猶豫地撒謊。愛哭鬼休瓦拉。』

『姆……』

『無論何時都別垂頭喪氣,抬頭仰望天空吧。仔細聆聽吧。縱使你身旁沒有任何人在,妾身也必定在某處唱著歌。是為了你而唱的歌:

在斜向切割傍晚天空的細長月光之下,姊姊大人彈起了鋼琴。她閉上雙眼,讓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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