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伍 夢的餘燼

一火種

從研究樓的二層冒出滾滾黑煙,在雨中裊裊上升。

除了留在溫室里得以生還的部分宿主偶爾會帶著小行李逃走以外,沒有人進出這個地方。在這兒發生的一切,逐漸趨於終結。

「吶」

阿克和瑪麗埃拉一直在正對著溫室的樓房的屋頂看著下面的情況。

瑪麗埃拉依舊穿著紅色的衣服,打著一柄相當惹人注目的鮮紅色的傘。阿克沒有打傘,也許是因為那朵碩大的假花無法被傘完全遮住吧。

最近這段時間,在這個溫室里的紅花宿主除了薩潔,便只有阿克和瑪麗埃拉兩人。其他的宿主全都走了。

瑪麗埃拉自從變成宿主之後,便一直住在這裡,管理著集中於此的宿主。這不僅是因為瑪麗埃拉在除了薩潔以外的兄弟姐妹中是最為弱小的,還因為她有著醫學和宿主生態的有關知識,這對於救助薩潔是必要的。

在其他兄弟姐妹在世界各地周遊時,瑪麗埃拉一直都生活在這座城市裡。

雖然與寂寞的感覺稍有不同,但如此離開溫室,總讓她覺得感慨萬千。

「阿克,為什麼最後一定要弄出這麼一場騷亂呢?」

阿克十指交叉,掌中暗暗發力。

「溫室殘餘的人們隨隨便便集結起來會不好辦……那樣的話,宿主就有棲身之地了。而且,也不能讓冬風的使者打贏……不能給無花頭們留下戰勝了結夥的宿主的經驗」

阿克的頭腦中,浮現出一張地圖。

整個世界躍然其上,裡面有活動的人,有時代和歷史的流動,以及引起這些變化的人物和力量……。

這場戰鬥中,不論是留在溫室里的宿主打贏,還是冬風的使者獲勝,都會打亂阿克設想的局勢發展的路線,就像落下累積的淤泥堵塞河流,讓河床變窄一樣。

這或許僅僅是微不足道的影響,可以不去理會,但也有可能發展成巨大的災難。

所以,要事先將其排除。

重點並不是在戰場上殺死多少人。

要讓宿主們四散分離,又要讓人類感到恐慌。

只要讓這樣的事件發生就可以了。

「所以,需要一個能夠將一切平息下來的災厄。為此,那個女孩——薩潔,才奉獻出了自己。這是我向她的餞別。雖然也有其它的辦法」

「原來是這樣。……那個孩子,也會高興的吧」

瑪麗埃拉仰望雨中的天空。她表情沉痛,但想到薩潔的幸福,心中也釋然了。

明明是骨肉相連的姐妹,薩潔卻無法做任何事情,只能等待著生命的終結。

就算同花宿主之間沒有親情,也仍會為她感到悲哀。

所以,才為她準備了最後的任務。

這是對薩潔唯一的、也是最為崇高的憑弔。

淅淅瀝瀝的雨中,二人靜靜地禱告。終於,阿克抬起了頭。

「走吧,瑪麗埃拉。在這個城市裡看到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沒有兄弟姐妹的宿主只能依靠自己生存。相同的宿主如果想要使喚、利用這樣的宿主,該怎樣做?

而聽命於他人的宿主,又會過著怎樣的生活?

在只有宿主的戰場上,她們會如何行動?

若戰局發生變化,又會有多少宿主逃離?

能夠發揮出的武力與人數的關係又如何?

不過預料之外的收穫是,知道了因傳言而在戰鬥之前逃跑的宿主有多少這個事情。

——多虧了那個叫魯卡的無花頭四處活動,才得以看到了有趣的現象。

阿克早就注意到了魯卡在散布一些奇怪的傳言,但他並沒有加以阻止。他覺得這樣能夠觀察到宿主更多的反應。

將宿主集中到溫室里的大型實驗,讓阿克了解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那些無花頭,僅僅是通過建立國家共同生活,便能夠支配他人。我們做不到這一點。

阿克鬆開胸前的雙臂,似是要把雨滴趕走一般,然後便轉身離開了溫室。

他在溫室召集了大量的宿主,帶領著持續了近兩年的集體生活,經濟來源便是宿主們的花瓣。雖然有半數以上用在了維持溫室的正常運轉,不過阿克也藉此聚斂了極為充足的資金。

「屬於我們的世界馬上就會到來。……其名為,『原初之紅』」

二種火(譯註:原文「火種」,意同火種)

雨滴不停地拍打在污跡斑斑的窗戶上。在旅店宿舍的房間內,魯卡坐在窗台上,看著正在拚命要將數量驚人的乾糧塞進背簍里的莉迪。

「……你注意到薩潔動作有些奇怪嗎?」

「最後注意到了。那傢伙從一開始就沒想吃掉我。雖然沒有手下留情,不過應該只是沒能控制力度,並沒有想要殺死我」

魯卡獃獃地盯著天花板上正在努力織網築巢的蜘蛛。

雖然不知道那個怪物還剩下多少思考的能力,但至少它懂得到溫室裡面尋找食物。那麼,它恐怕也沿襲了薩潔的為了莉迪而不讓魯卡喪命的思考。由於是繼承了花的意志,為了花而行動,所以它絕對不會攻擊莉迪,甚至為了不傷及站出來的莉迪而不惜摔倒在地。

「……薩潔到底幸不幸福呢」

魯卡輕聲嘟囔,然後兩人一齊望向同一個方向。

床上放著一個機械弓的箭,外形酷似一支鋼筆。箭頭沾滿了血液。

——這不是風見雞的,也不是冬風的使者的東西。

魯卡在溫室見過和這個相同的箭。

這是風見雞製作的對宿主兵器的試驗品,將與獵花人使用的毒藥相同的成分射入宿主的體內,阻止花強化身體的能力。他還記得當時阿克相當自豪地將此展示給他的樣子。

很明顯,有人在這兒使用了這個東西。

對方特地把箭留在了這裡,以便讓魯卡能夠明白。真是夠親切的。

——如果對薩潔射出這個箭的話,會怎麼樣?

她一直在藉助身體強化的再生能力治療著逐步崩壞的身體。若非如此,她很快就會死去。

而這支箭只會殺死宿主的身體,而不損耗花。若宿主的身體負傷,花便會想方設法將其恢複。不過,這支箭能夠封住再生能力,令身體死亡,這樣就必然能夠留存花的力量。

然後,由於沒有燒卻屍體,花自然還活著。

而薩潔的花無法認識到她的生命已經凋亡……。

魯卡默默地拾起那支箭。

究竟是誰使用了這樣的東西——回答不言自明。

——為什麼要把這個留在這裡。

而且放在了如此明顯的地方,讓回到房間的魯卡能夠一眼看到。

這支故意留下來的箭,是阿克向魯卡發出的一封挑戰狀。

——「無花頭的青年啊。你是否確有背負宿主這一物種之未來的覺悟?」

恍惚間,魯卡似乎聽到了阿克的聲音。

——「這就是我們的誕生,我們的死亡。與宿主共生,便意味著接納這一切」

那個慘劇一定是不知為何藏起身的阿克他們,為了自身的利益而設計出來的。

阿克在扣動扳機時,在思考些什麼?魯卡覺得自己多少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適應反射是無法只在飢餓的狀況下發生的。其必然與宿主自身的願望有關。

魯卡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鋼箭。

莉迪只是無言地望著他。

無休止的雨聲充斥著耳中。一聲驚雷響起,似是要將天空炸裂。附近似乎有落雷。

魯卡從行李中拿出一根帶子,將箭綁在了背簍的支架上。

「要帶著它嗎?」

「……啊啊」

這是一種警戒。這樣一來,每當看到這支箭的時候,他就能夠回想起來。

如果當初遵照薩潔的願望將她殺死了的話,又會怎樣?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人類和宿主喪命了。或許,薩潔也不會希望自己變成那個樣子,而是期盼著更加安詳的終焉。

將宿主的一切思考方式囫圇吞棗一般全盤接納——魯卡絕不認為這是對於宿主和人類世界最好的處理方法。

但至少,對於宿主來說什麼才是絕對的幸福——這一點不能夠弄錯。

不是為了某個人,更不是為了自己。

不論魯卡自己有多麼難以接受那個答案。

——否則,我將永遠對不起我奪走的所有生命。

魯卡撫摸著被薩潔咬過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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