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長安遭戲

到了傍晚,大久保長安才從酩酊大醉中蘇醒過來。為何會醉到這步田地?或許是因為阿幸在一旁不停為他斟酒。可是,即便如此,長安不想再喝,也是可以止杯的。但今日的長安,分明知道喝多了,卻仍然杯不釋手,只因他心中有一個疙瘩。

在到達久違的京城,來到光悅府之前,長安一直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佐渡和石見的工程進展得甚是順利,家康或許會因此更加賞識他,更加器重他,而這又將使他進一步高升。長安帶著這樣的自負和自信,時常會快意得手舞足蹈。

本多正信父子及大久保忠鄰等重臣自當別論,本阿彌光悅乃是德川家康最信賴之人。和光悅深交,便能確切打探出家康在想什麼、欲做什麼。光悅對於長安實太重要。於是,他決定通過光悅向家康建議舉辦豐國祭。誰知事與願違,此提議早就已被家康認可,而且,茶屋清次的言談,讓長安感覺到自己已然老邁。他不僅被對方的年輕和朝氣壓倒,且為對方的知識和頭腦震驚。

僅僅如此,也不至於在心中積成疙瘩。長安覺得,他夢中的坦途,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障礙。茶屋清次和將要居於日本的三浦按針,都變成了他的擋路人。這樣下去,他說不定只能一生做個山師。

在大坂城看見那些巨額黃金後,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那便是利用黃金與海外交易。當然,首先要說服家康,此乃一項關係著日本國盛衰的大事。然而,就在他發掘到黃金,成功在即時,卻發現,將要協助家康進行海外交易的人,並非他大久保長安。經驗豐富的三浦按針和年輕睿智的茶屋清次,完全擋住他的前程。這不是平常的嫉妒,他們摧毀了他賴以生存的希望。

這樣想著,長安再也無法繼續附和清次。一通狂飲,他喝得酩酊大醉。待他蘇醒過來,已在另一個房中,面前依然放著酒杯。我怎麼會來這裡?暮色漸深,身邊不遠處有一人,卻是阿幸,她一臉為難,仍欲為長安斟酒。

「阿幸,這是哪裡?」

長安明知是光悅的宅子,還是問了一問。與其說是為了掩蓋喝醉之後的尷尬,還不如說是因為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孤獨,讓他感到自己必須開口。

「大人不記得了?」

阿幸一臉無奈,瞪大了眼睛,然後誇張地嘆了口氣,「此為本阿彌光悅府邸。」

「不是在大堂嗎?對了對了,茶屋也來了。茶屋呢?」

「是大人讓他快滾!」

「我對茶屋說了什麼?」

「大人說:趕快滾回去準備祭祀,你這張臉,看多了只能令人生厭,我不想再見你一眼!」

「噢!看來,我真是醉得厲害。」

「是。表兄也道,他是第一次見大人醉成這個樣子,他說大人怕是路上累了,遂把您送到了這屋子。」

長安心頭一驚。先前為一介手猿樂師時,他四處遊樂,醉酒為常事,但自從成了大久保石見守,他還從沒這般失態過。一時疏忽大意,他露出了本性。

「大人在想什麼呢?我來點上燈吧。」

「不用……我睡著了嗎?」

「唉,大人連這個都不記得了。」阿幸的臉色突然有些不安,道,「那……您和我的約定,也忘了?您說了好幾遍呢。」

「和你的約定?」

「對。大人說要帶我去山上。不只是我,說山上需要大量的女子,這次來就是找些人過去。」

長安聽她這麼一說,突然又感到一種新的不安,忙擺擺手:「不不,這個怎會忘記,這可不能忘了。」雖這般說,可他的記憶仍有些模糊,這越發令他不安。他喝多了便會大放厥詞,這是他的毛病——我說了些什麼?說不定還真得把阿幸帶到山裡。

「我……我怎麼會把你的事情給忘了!」長安含糊其辭,「阿幸,我未說其他不妥之言吧?」他放低聲音,小心翼翼探問道。

阿幸臉上這才露出微笑,約略鬆了口氣:「大人說了好多。大人好像真的喝多了。」

「誰……誰……我說了人家的惡言了?」

「是。說了很多人的不是。」

「很多?都有誰?」

「我姑母和叫亞當斯的夷人,以及本多正信大人、江戶的大納言大人,還有……」阿幸像唱歌一般,吐出了一連串人名,長安的臉色開始變得鐵言。

「什麼,連江戶大納言,我都說了?」

看見長安撓著鬢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阿幸馬上變得柔情似水,「但是無妨。除了我、姑母和表兄之外,無外人知。」

長安再次長嘆了一口氣,拿起酒杯,將已然冷去的酒一飲而盡,「我說了你姑母什麼?」

「老太婆,真是個讓人受不了的老東西!」

「唉!那我說了大納言大人什麼壞話?」

「第二代笨蛋,同樣是小里小氣,和你們家的老太婆一個德性。」

「只有這些嗎?」

「不,還有。您還說,要是將軍大人去世了,誰也不會給那個吝嗇鬼燒香。縱然他乃一尊大佛,也非一尊好佛,不會澤被眾生……」

「唉,夠了!」長安一臉苦相,把臉扭到一邊。

阿幸恐是想安慰長安,接著道:「表兄可是佩服得很呢,說大人總能一語中的。」

長安卻笑不出來,他猛地聳了聳肩膀,緊緊盯著慢慢暗下來的房間的一隅。對光悅的母親惡語相向也就罷了,之後賠個笑臉也能過去,可把秀忠說成笨蛋,真是醉後吐惡言。

家康今年已六十有三。秀吉故去時就是這個年紀。不日之後,秀忠便會襲將軍之位,可他長安卻在背地裡罵秀忠。此事一旦泄露出去,長安縱使有幾個腦袋,也保不住小命。

「我還得問你一事。」長安漸漸穩定住心緒,謀求善後之策。

「大人請講。」

「亞當斯,就是那個把名字改成三浦按針的夷人。」

「怎的了?」

「我是想問,我是怎麼說那個夷人的?」

「呵呵。大人說:我辛辛苦苦挖出來的金子,怎能讓亞當斯隨便拿去!要是那樣,不會增加日本的財富,金子只能被紅毛人奪了去。只要我長安的眼睛未瞎,我就不會允許此事發生。」

「啊,太好了!」長安自我誇耀,「這些話,光悅也聽到了?」

「正是。」

「好,那麼,阿幸……」

「嗯?」

「你的身份今日正式確定。雖說我喝醉了,但我卻對你說出了那些話,便是因我甚是信任你。在我喝醉之時,你在我眼裡仍是值得信賴的女子。你明白嗎,從今日始,你就是我的側室了。」他異常亢奮,說完之後,眯著眼睛笑了。

對於閱盡世事的長安來說,那些都是可笑的狂言,可畢竟是些不該說的話,他必須封住眾人的嘴。

不必擔心光悅,他自己就是無論在誰面前,都毫不顧忌品頭論足之人。只要長安的看法無十分不妥之處,他便只有佩服。他要是心生輕蔑,那也只能是輕蔑於長安的醉態。

光悅的母親也絕對安全。無論在什麼場合,她都不會違背自己的信念。她雖對人有好惡,卻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真正勤勞之人,不會在意他的無禮。只有阿幸……長安靈機一動,想到這個最好的辦法,便是把她帶在身邊,她的嘴也便永遠堵上了。

「你必須同意。你不是也求我把你帶到山上去嗎?」

「唉……」阿幸吸了一口氣,看著長安。

長安自以為可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知此女心中頗不平靜,遂道:「不應留在京城。」

「為何?」

「妙秀擔心,你已與男子親近過。不僅如此,你還從心底里喜歡你表兄。」

「大人……」

「不管你是不是有所察覺,起碼妙秀已經看出。在家中,姊妹二人爭奪一個男子,實在丟臉。所以,她才故意把你安排在我身邊。」一旦決定把她帶到山裡,長安立即變得能言善辯,「你這樣留在京城,只能使自己痛苦,因自省而苦悶,長安明白這些。你的身份就這樣定了。休大驚小怪。來,我們再喝一兩杯,就安歇吧。」

阿幸眼睛瞪得老大,扭開了頭。然後,她又回過頭,緊緊盯著長安。在她身後,被褥已鋪好,旁邊甚至還放了一把溺器。

「噢,原來竟已準備好了。好,那再給我倒上一杯。」

阿幸面無表情地為長安斟畢酒,然後當一聲把酒壺放在地上,掩面哭了起來。

「你怎的哭了?難道你不喜長安?」長安並不心急。阿幸並非一個不諳人事的小女子。只要男子撫她肩膀一下,女人的本能自會勾起她肉體的慾望。阿幸已到了這樣的年紀。或許她自己也非常清楚,於是一邊用哭泣表示抗議,一邊卻又等著被男人征服。長安把阿幸的哭泣理解為半推半就。他這才發現,阿幸其實是個有幾分姿色的獵物。

「你有話直說就好,我最見不得女人哭。你一哭,我心就軟了。」

阿幸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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