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大築江戶

大久保長安隨德川家康到了江戶,不久便被任命為所務奉行,並在長盤橋附近得封一處小小府邸。

時局的變遷給長安提供了發揮能耐的天地。他乃將軍府總管,除此之外,還負責金山發掘,輔佐家康六子忠輝。佐渡的金山產金日多,或許不日之後,他還可能兼佐渡奉行。

迄今為止,家康的親信幾乎無不從小就追隨他,由他一手提拔。不是因為戰功成為重臣的,大概只有本多佐渡守之子正純。大久保長安的升遷實屬罕見,簡直可以稱得上平步言云。當然,長安並未因此而驕傲自大,他不是個不諳世故之人。在這種時候,他必讓家康甚至秀忠的親信都清楚地了解他的才能。

他每日進城,首先拜見家康,然後拜訪秀忠,再向阿江與夫人問安,之後便仔細巡視城池。巡視並非奉命而為,他是想看看哪裡還有誰也未注意到的疏漏。命數不會眷顧一個無所事事之人,特意為他開闢一條出人頭地的道路。他完全理解家康的大志,遂全心全意為家康效力。

這日,長安看見芝地附近一個隆起的山丘上,有人在忙著搬運不材,建造府邸。「那是誰的府邸?」他輕描淡寫問道。

「是內藤六右衛門高政大人受封的宅地。」

「哎呀,此處有些高,每日上下馬會頗不便。」說完,他便去了。

巡視了一圈,他回到家康處,與眾人閑聊時道:「將軍大人,在下記得您有一尊賴朝公的護身佛像。」

「噢,對,我好生保存著呢。那是信長公在本能寺罹難之後,我從堺港趕回三河時,路過江州的信樂,多羅尾四郎右衛門光俊盡心接待了我,說我不久便會成為號令天下之人,於是拿出秘藏的護身佛——愛宕權現本地佛、將軍地藏佛像送給了我。」家康無拘無束和眾人閑談,往事一一道來。

長安馬上道:「既是這樣一尊有來頭的佛像,就當趕快尋個合適的地方供奉起來才是。」

「是啊,要是有合適的地方……」

「有,藤右衛門大人在芝地拜領的宅地。若是作為旗本大將的府邸,倒有諸多不便,但那裡確是個風景優美的高地。不妨把它命名為愛宕山,建成百姓引以為豪的名勝。在下以為,江戶的名勝不應少於京都。」

「哦,有這麼個好地方?」長安的話經常能讓家康開闊眼界,這話又讓他甚是快心,「那我得趕快給內藤換個地方。」

家康爽快地採納了長安的建議。當然,長安從不會提出不著邊際的建議,他不是愚笨之人。他再去走走看看,必會有新的發現。

動員了大量勞役,在新開闢的神田高地,開始了天正十八年人江戶以來的首次擴建。

此次乃是德川自家的工程,並非建築幕府。故,監工為越前參議秀康和松平下野守忠吉,加賀中納言前田利長、上杉中納言景勝、蒲生下野守秀行、伊達陸奧守政宗等亦主動前來幫忙。得知家康已回到江戶,西國的黑田甲斐守長政、加藤主計頭清正、淺野紀伊守幸長亦表示要援手築城。

家康尚未發話。但長安知道,家康已開始思量大規模興建將軍居所。

「戰後不如平等對待譜代大名和外樣大名。若非如此,有太多大名都覺過意不去。」在閑談時,長安這樣暗示家康。他知道,對於此事,藤堂高虎也在暗中使勁。關於勞役,一向辦事慎重、胸有成竹才會開口的家康,說不定已經心中有數。

「每千石出一人,會不會有些重?」本多正信這麼說了一言,長安卻認為太輕了。每千石一人,十萬石不就一百人嗎?因此,長安又道:「如今街市乃是填充之地,若適當挖溝造渠,則無論城池如何繁華,物貨運輸自會暢通無阻。況且,修城築牆需要大量石頭,如太閣建大坂城一般,在伊豆尋找石場,讓諸大名負責搬運。十萬石一百人,搬運大石一千二百……如此一來,肯定大有用處。」

同樣的話,長安絕不會說兩遍。因為他知,若人專心傾聽,只要稍加提醒,便會欣然接受;若人不能接受,說上萬遍也是多餘:只會招人憎惡。

長安在市井中走動時,與鉅賈樽屋藤右衛門和奈良屋市右衛門等人逐漸親近起來。他還暗中調查庄司甚右衛門所言的「三甚內」是何樣人,而且,他發現江戶城男子竟為女人一倍。

「真令人吃驚。全天下人都說,新大橋是為了謳歌太平而建的大橋,因此被稱為大和橋。」他並沒有忘記說些讓家康高興的話,比如本町大道上有十三間伊勢屋等。

認真完成交付之任務的人,可稱為能吏。而將所有事納入視野,並能立即把職責和世情聯繫起來,適度裁斷者,便可為重臣。

故,很多時候,吏做不了重臣,重臣亦不一定做得了能吏。然而,大久保長安卻天生擁有這兩種能耐。也可說他做手猿樂師十兵衛時,那長期的放浪生活成就了他。他知,須在江戶城及征夷大將軍身上施出渾身解數。日後的江戶城絲毫不能遜色於京都和大坂,不僅須建城池、溝渠和橋樑,還要培植一種風氣,使住在此處的居民感到自豪。

「近來,在下常去看百姓吵架,為他們作仲裁時,會首先問他們的出生地。」

「那是為何?」

「要是在本地的,在下就把他叫作江戶子,並告訴他,出生於江戶,難怪這麼性急。可既是江戶子,就當明白事理,性情爽快。在下這麼說了,他們便會挺起胸脯,爽快起來。」

「哦。」

「將軍大人治下的江戶子,有話休要藏在心裡,而要直言不諱抖出來。但之後也休要後悔,若是後悔,會玷污江戶子的臉面,被人笑話。」

家康聽到這些,捧腹大笑,「你真是個好狗頭軍師。」

「要讓江戶人以在將軍大人身邊生活為傲。因而,即便是街頭乞丐與低賤之人,也要讓他們看起來是江戶子。當前江戶,還有甚多盜賊。將軍是否可以盜治盜?從妓院老闆中挑出個好男兒來做頭目,乃是一個道理。」

「要以毒攻毒?」

「不,是把殺人的毒變為醫人的葯。不管怎生說,眼下江戶正是百花竟放之時,三百六十行,行行入江戶。而且,必須設立金座銀座,鑄造大小錢幣。」他暗暗看一眼家康,把話題轉移到礦山上了,「因此,首先要發掘金礦。天下中心乃是大和橋。在下想儘快結束里冢的修建,趕往佐渡。」

家康有時亦會突然對長安生起戒備之心,眼觀八方的長安讓人有些害怕。家康在伏見城經常聽秀吉誇耀自己年輕諸事,長安和年輕時的秀吉極為相像。但不同的是,長安已不再是毛頭小子,而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不惑之人。除了戰陣,不管讓他幹什麼,都從未有過疏漏,亦甚是誠實。

家康心生戒備,旋又自責不已:我怎還對大賀彌四郎之事心有餘悸?長安也知道彌四郎一事,他的才能和勤奮非彌四郎可比。彌四郎僅僅為了做一區區大名,便背叛了家康,但長安無那般幼稚。只要他用心奉公,區區大名之位必不在話下。

說不定乃是佛祖派他來助我。家康想到這裡,又有些自責——在這個世上,何人不是佛祖所派?

長安為家康提供了各種各樣為政的建議,以盜治盜便是其中之一。世問許多人無路可走,否則,他們何苦鋌而走險為匪為盜?冷靜一想,他們亦是亂世受害之人。對於偷盜,若是一味防之堵之責之罵之,均無濟於事。只有為他們尋到一份活計,讓他們可生存下去,方能說服他們,讓其知偷盜乃是一「惡」。總之,三甚內之一的鳶澤甚內成了緝盜頭目,他的屬下都曾做過盜賊。後來他改名古著甚內,成了包攬江戶所有舊衣鋪的大賈。

這些盜賊,背著袋子,袋子上掛木牌,上有官印。二人一組,約十數組,整日在江戶走街串巷,嘴裡喊著:「收舊衣,舊衣。」若是碰見可疑之人,便立即向官府報告。因是二人一組,即便有一人想放跑盜賊,也是不行。故,眾尋常盜賊多被這二人說服,投奔甚內,從事正業。

甚內得到了一條街,開了舊衣鋪,將收來的舊衣轉賣於人。他不想失去這個權力,遂嚴格監視下屬。

總之,給盜賊一份活計,以方便他們負責治安,也可活用舊衣,以彌補因人口增加而致的衣物不足,真可謂一舉多得。他們雖為盜賊,卻因背著有官府標記的袋子,不敢行竊。大久保長安能不斷想出此類點子。家康亦愈發信任他,提拔他自是無可厚非。

一到天下太平,人便會各顯其能,與在戰場上一樣,有人擅耍槍,有些擅驅馬,有人則長於大刀火槍。大久保長安擁有奇異的才能,他知人各有用。

城中原有一口大鐘,因為離家康居處甚近,便搬到了石町附近,在那裡建了城內唯一的鐘樓。推薦曾是奈良興福寺的喝食行者、法名蓮宗的撞鐘人源七的亦是長安,他還讓本町二丁目的瀧山彌次兵衛用瓦覆蓋屋頂。石町的撞鐘由源七的子孫世襲,而首先用瓦蓋屋頂的瀧山彌次兵衛家,也一舉成為江戶名門。

慶長六年十一月初二,駿河町幸之丞家走水,大火蔓延,損失巨大,從此城中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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