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巴黎聖母院(二)第三卷 聖母院(7)

五十年後,文藝復興崛起,巴黎這種如此嚴格,卻又如此豐富多採的統一性,摻入了華麗的氣派,叫人眼花繚亂,諸如各種別出心裁的新花樣,各種體系,五花八門的羅馬式半圓拱頂、希臘式圓柱、峨特式扁圓穹窿,十分細膩而又刻意求精的雕刻,對蔓藤花飾和茛菪葉飾的特別愛好,路德的現代建築藝術的異教情調,不一而足。這樣,巴黎也許更加美麗多姿了,儘管看上去和想起來不如當初那麼和諧。然而,這一光輝燦爛的時間並不長久。文藝復興並不是無私的,它不僅要立,而且要破。它需要地盤,這倒也是實話。因此,峨特藝術風格的巴黎,完整無缺的時間只是一剎那而已。屠宰場聖雅各教堂幾乎尚未峻工,就開始拆毀古老的盧浮宮了。

從此以後,這座偉大城市的面貌日益變得不成樣子了。羅曼式樣的巴黎在峨特式樣的巴黎的淹沒下消失了,到頭來峨特式樣的巴黎自己也消失了。誰能說得上代替它的又是怎麼樣的巴黎呢?在杜伊勒里宮 ①,那是卡特琳·德·梅迪西斯的巴黎;在市政廳,那是亨利二世 ②的巴黎,兩座大廈還是情趣高雅的;在王宮廣場,是亨利四世 ③的巴黎,①「我們痛苦而又憤慨地看到,人們打算擴建、改造、翻修這座令人觀止的宮殿,也就是說想把它破壞殆盡。如今建築師的手都是粗笨有餘,壓根兒不能去觸摸一下這些文藝復興時代的精緻傑作。我們一直期望他們不敢冒然這麼做。況且,拆毀杜伊勒里宮如今也許不僅僅是一種粗暴行為,連一個汪達爾醉漢也會羞紅了臉,而是一種背叛行徑。杜伊勒里宮不但是十六世紀的藝術珍品,而且還是十九世紀的歷史的一頁。這座王宮已不再屬於國王,它屬於人民。我們就讓它永遠像今天這個樣子吧!我們的革命已經在它的額上打下烙印。在它的兩座門面上,一座挨過八月十日的炮彈,另一座遭受過七月二十九日的炮轟。它是神聖的。—— 八三一年四月七日於巴黎」(雨果第五版原注)

一七八九年法國資產階級大革命摧毀了封建專制制度,代之以君主立憲制。然而,國王與革命之間的妥協是脆弱的。國王路易十六拒絕廢除貴族特權,拒絕《人權宣言》,對君主立憲制又三心二意,加上移居國外的貴族陰謀策劃反革命勾當,以及一七九二年四月對奧地利作戰慘遭失敗,於是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巴黎人民在資產階級激進派的領導下,攻佔了杜伊勒里宮。路易十六倉皇出逃,但被抓獲,一七九三年一月被送上斷頭台處死。

一八三○年,查理十世頒布了四道敕令:取消一八三○年七月三日選舉結果:召開選舉人重新選舉;修改選舉法(壓縮選舉人的數目);全部取消新聞自由。於是巴黎爆發了七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三天起義,歷史稱為「三個光輝的日子」,結束了查理十世的統治。起義群眾於七月二十九日攻佔了杜伊勒里宮。然而,七月革命的勝利果實卻被大資產階級所篡奪,他們與貴族相勾結,建立了波旁支系的七月王朝。

杜伊勒里宮今已不復存在,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起義時部分遭火焚,一八八二年被拆除。如今只剩下杜伊勒里花園,成為巴黎遊覽勝地之一。

②亨利二世 (1519—1559):法國國王 (1547—1559)。

③ 亨利四世 (1553—1610):法國國王 (1589—1610)。王宮的正面是磚砌的,牆角是石壘的,屋頂是石板鋪的,不少房屋是三色的;在聖恩谷教堂,是路易十三 ①的巴黎,這是一種低矮扁平的建築藝術,拱頂呈籃子提手狀,柱子像大肚皮,圓頂像駝背,要說都說不來;在殘老軍人院,是路易十四 ②的巴黎,氣派宏大,富麗堂皇,金光燦爛,卻又冷若冰霜;在聖絮爾皮斯修道院,是路易十五 ③的巴黎,渦形裝飾,彩帶繫結,雲霞繚繞,細穗如粉絲,菊苣葉飾,這一切都是石刻的;在先賢祠,是路易十六 ④的巴黎,羅馬聖彼得教堂拙劣的翻版(整個建築獃頭獃腦地蜷縮成一堆,這就無法補救其線條了);在醫學院,是共和政體的巴黎,一種摹仿希臘和羅馬的可憐風格,活像羅馬的大競技場和希臘的巴特農神廟,彷彿是共和三年憲法摹仿米諾斯 ⑤法典,建築藝術上稱為穡月 ⑥風格;在旺多姆廣場,是拿破崙的巴黎,這個巴黎倒是雄偉壯觀,用大炮鑄成一根巨大的銅柱;在交易所廣場,是復辟時期的巴黎,雪白的列柱支撐著柱頂盤的光滑中楣,整體呈正方形,造價兩千萬。

①路易十三:見本卷第一章注。

②路易十四:見本卷第一章注。

③路易十五 (1710—1774):法國國王 (1715—1774)。

④路易十六 (1754—1793):法國國王 (1774—1791)。

⑤米諾斯:古希臘克諾索斯島國的國王,大約在公元前十六至十五世紀期間。相傳米諾斯是克里特島的開化者,公正的國君,立法的哲人。

⑥ 穡月:又譯獲月,法國共和曆法的第十月,相當於公曆六月十九 (或二十)日至七月二十 (或二十)日。

由於格調、式樣和氣勢相類似,各有一定數量的民房與上述每座獨具特色的歷史古迹緊密相聯繫。這些民房分散在不同的街區,但行家的目光還是一眼便可把它們區分開來,並確定其年代,只要善於識別,哪怕是一把敲門槌,也能從中發現某個時代的精神和某個國王的面貌。

因此,今日巴黎並沒有總體的面貌,而是收藏好幾個世紀樣品的集錦,其中精華早已消失了。如今,京城一味擴增房屋,可那是什麼樣子的房屋呀!照現在巴黎的發展速度來看,每五十年就得更新一次。於是,巴黎最富有歷史意義的建築藝術便天天在消失,歷史古迹日益減少,彷彿眼睜睜看這些古迹淹在房舍的海洋中,漸漸被吞沒了。我們祖先建造了一座堅石巴黎,而到了我們子孫,它將成為一座石膏巴黎了。

至於新巴黎的現代建築物,我們有意略去不談。這並非因為我們不願恰如其分地加以讚賞。蘇弗洛先生建造的聖日芮維埃芙教堂,不用說是有史以來薩瓦省用石頭建造的最美麗蛋糕。榮譽軍團官也是一塊非常雅緻的點心。小麥市場的圓頂是規模巨大的一頂英國賽馬騎手的鴨舌帽。聖絮爾皮斯修道院的塔樓是兩大根單簧管,而且式樣平淡無奇;兩座塔樓屋頂上那電報天線歪歪扭扭,起伏波動,像在不斷做鬼臉,煞是可愛!聖羅希教堂門廊之壯麗,只有聖托馬斯·阿奎那 ①教堂的門廊可相媲美;① 托馬斯·阿奎那(1227—1274):義大利神學家和經院哲學家。其學說被確定為羅馬教會的官方哲學,其哲學體系被稱為「托馬斯主義」。它在一個地窖里還有一座圓雕的耶穌受難像和一個鍍金的木雕太陽,都是奇妙無比的東西。植物園的迷宮之燈也是巧妙異常。至於交易所大廈,柱廊是希臘風格的,門窗的半圓拱是羅馬風格的,扁圓的寬大拱頂是文藝復興風格的,無可爭辯地這是一座極其規範、極其純粹的宏偉建築物。證據就是:大廈頂上還加上一層阿提喀 ①頂樓,這在雅典也未曾見過,優美的直線,隨處被煙突管切斷,雅緻得很!還得補充一句,凡是一座建築物,其建築藝術必須與其用途結合得天衣無縫,以至於人們一眼見到這建築物,其用途便一目了然,這是司空見慣的,因此任何一座古迹,無論是王宮,還是下議院、市政廳、學堂、馴馬場、科學院、倉庫、法庭、博物館、兵營、陵墓、寺院、劇場,都令人驚嘆得無以復加。且慢,這裡說的是一座交易所。此外,任何一座建築還應當與氣候條件相適應。顯然,這座交易所是特意為我們寒冷而多雨的天氣建造的,它的屋頂幾乎是平坦的,就像近東的那樣,這樣做是冬天一下雪,便於清掃屋頂,更何況一個屋頂本來就是為了便於打掃而造的。至於剛才在上面所提到的用途,那可真是物盡其用了;在法國是交易所,要是在希臘,作為神廟又有何不可!誠然,建築師設計時把大時鐘鐘面遮掩起來是煞費一番苦心的,要不然,屋面的純凈優美的線條就被破壞了。話說回來,相反地,圍繞整座建築物造了一道柱廊,每逢重大的宗教節日,那班證券經紀人和商行掮客便可以在柱廊下冠冕堂皇地進行高談闊論了。

①阿提喀:建築藝術上指頂樓小於底下各層。阿提喀文化指雅典文化。

毫無疑問,上述這一切都是無以倫比的壯麗的宏偉建築。

此外,還有許多漂亮的街道,式樣繁多,盎然生趣,里沃黎 街便是一例。我可以滿懷信心地說,從氣球上俯瞰巴黎,總有一天它會呈現出豐富的線條,多採的細節,萬般的面貌,簡樸中見某種難以名狀的偉大,優美中見某種有如奕棋般的出奇制勝的絕招。

然而,不論您覺得如今的巴黎如何令人觀止,還是請您在頭腦中恢複十五世紀時巴黎的原狀,重新把它建造起來;看一看透過那好似一道奇妙綠籬的尖頂、圓塔和鐘樓的燦爛陽光;瞧一瞧那一灘綠、一灘黃的塞納河河水,波光閃爍,色澤比蛇皮更光怪陸離,您就把塞納河端起來往這廣大無邊的城市中間潑灑,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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