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巴黎聖母院(一)第一卷 大廳(4)

「還有,更前面的地方,就在畫家門那裡,還有其他一些人,衣著艷麗極了。」

「還有,在聖嬰泉,有個獵手追捕一頭母鹿,獵狗狂吠,號角齊鳴!」

「還有,在巴黎屠宰場搭起了高台,演出攻克第埃普城堡!」

「還有,吉斯蓋特,你知道,劇中當教皇特使經過時,人們就大舉進攻,英國人統統被宰了!」

「還有,小堡門前有許多盛裝艷服的人物!」

「還有,兌換所橋上也都是人!」

「還有,教皇特使經過時,橋上放了兩百多打各種鳥兒騰空飛翔,好看極了,莉葉娜德!」

「今天會好看得多!」那個青年似乎聽得不耐煩了,終於插嘴道。

「今天的聖跡劇更好看,您說的?」吉斯蓋特說。

「沒問題。」他答道,接著用某種誇張的口氣又添了一句:

「小姐,本人就是劇作者。」

「真的?」兩位倩女齊聲說了一聲,驚訝得目瞪口呆。

「不錯!」詩人有點洋洋得意地應道。「就是說,我們有兩個人:約翰·馬爾尚,他負責鋸木板,搭戲台,鋪板子;我吶,負責寫劇本。本人叫皮埃爾·格蘭古瓦。」

倘若《熙德》的作者自報姓名皮埃爾·高乃依,也不會比他更加躊躇滿志的了。

看官可能已經注意到,從朱庇特回到幕後那個時候起,一直到新寓意劇的作者突然這樣公開了自己的身份,使吉斯蓋特和莉葉娜德天真地讚嘆不已,這其間已有好一會兒功夫了。

值得注意的是:全場的觀眾幾分鐘前還吵開了鍋,這時卻聽信了那位演員的諾言,寬宏大量地等待著。這正好證明了這樣一個永恆的、而且天天還在我們劇院里得到驗證的真理:讓觀眾耐心等待的最妙方法,便是向他們宣布馬上就要開演。

然而學子約翰並沒有睡過去。

「嗬拉嘿!」他在混亂之後的寧靜等待當中,猛然吼叫起來。「朱庇特,聖母娘娘,你們這班耍鬼把戲的!你們拿大家開心是不是?演戲!演戲!馬上開始,要不,我們可要重新開始了!」

這一招可真靈。

即刻從戲台裡面傳出高低音樂器的樂聲;帷幕升起,走出四個人來,穿著五顏六色的戲裝,臉上塗脂抹粉,爬上戲台的陡峭梯子,一到了平台,便在觀眾面前站成一排,向群眾深深鞠了一躬。於是,交響曲嘎然停止,聖跡劇開演了。

這四位角色的鞠躬,博得了一片掌聲,然後在全場肅靜中,他們開始朗誦序詩—— 我們情願略去,免得看官受罪。況且,觀眾更感興趣的是演員的服裝,而不是他們扮演的角色,這一點時至今日依然如故。其實,這是很對的。他們四個人都穿著半身黃半身白的袍子,不同的只是質料而已。頭一個穿的是金絲銀線的錦緞,第二個是絲綢,第三個是毛料,第四個是帆布。第一個角色右手執著一把利劍,第二個拿著兩把金鑰匙,第三個拿著一桿天平,第四個拿著一把鍬。這些標誌的含義顯而易見,不過為了幫助那些可能還看不懂的思想懶漢們,特地在每個角色的袍子下擺上綉了幾個大黑字:錦緞袍子下擺上的字樣是:「我名為貴族」;絲綢袍子下擺上:

「我名為教士」;毛料袍子下擺上:「我名為商品」;帆布袍子下擺上:「我名為耕作」。任何有判斷力的觀眾都能明白無誤地看出這四個人物的性別:兩個身上袍子稍短一點的是男性,頭上戴著披風帽;兩個穿的袍子稍長一點的是女性,頭上都帶著帽兜。

除非缺少誠意,才會聽不明白序詩的含義:耕作娶了商品,教士娶了貴族;這兩對幸福夫妻共有一個俊美、金貴的嗣子,他們認為非給他娶個絕代佳人不可。於是他們走遍天涯海角,到處尋覓這樣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戈孔德的女王,特雷比宗德的公主,韃靼大可汗的千金,等等,等等,他們一一沒看中,然後,耕作和教士,貴族和商品,一起來到司法宮這張大理石桌子上面休息,對著老實的聽眾,口若懸河,警句格言不絕,當時要是有人撿一點去應付文學院的考試,詭辯也罷,決斷也罷,修辭也罷,行文也罷,定能撈到學士帽戴一戴的。

這一切確實非常精彩。

可是,這四個寓意人物竟相採用了大量的隱喻,滔滔不絕,觀眾中沒有一個人耳朵的專註,心臟的急跳,目光的慌亂,脖子的伸長,賽過了作者本人,即那位詩人,那位好樣的皮埃爾·格蘭古瓦,就是剛才禁不住把自己名字告訴兩個漂亮姑娘的那個人兒。他已經回到原來的地方,離兩個姑娘幾步開外,站在柱子後面靜靜聽著,緊緊望著,細細品味著。

序詩一開始,曾博得了觀眾的親切掌聲,這掌聲現在還在他的五臟六腑里回蕩。他心蕩神馳,沉浸在瞑想之中,這是一位劇作者在廣大觀眾的靜穆中,看見自己的思想從演員嘴裡一一墜落下來時那種心醉神迷的心情。了不起的皮埃爾·格蘭古瓦!

不過,我們真不好意思啟口,開始這種飄飄然的心情很快被擾亂了。格蘭古瓦剛剛把嘴唇靠近那令人陶醉的歡樂、凱旋之杯,就有一滴苦汁摻進了杯里。

有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混身在群眾當中,卻沒能撈到什麼油水,就是伸手到身旁別人的口袋裡,大概也得不到足夠的補償,遂靈機一動,心想何不爬到某個明顯的位置,好吸引眾人的目光和施捨。所以,開場序詩剛念頭幾句,他就利用那留給御使們專用的看台的柱子,爬到了一個下部連接欄杆和看台的檐板上,並坐了下來,故意顯露其破衣爛衫,顯露其一道蓋滿整隻右臂的醜惡傷疤,以乞求觀眾的注意和憐憫。此外,他一直沒有作聲。

他保持沉默,序詩朗誦倒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倒霉的是學子約翰從柱頂上發現了這個乞丐及其裝腔作勢的花招,假如不是如此,本來不會突如其來發生什麼亂子的。這個搗蛋鬼一見到他,猛然一陣狂笑,全然不顧會不會打斷演出,會不會擾亂全場的肅穆,開心地嚷叫起來:「瞧!那個討飯的病鬼!」

誰要是曾往蛙塘里投下一塊石頭,或是向一群飛鳥開過一槍,就可以想像出在全神貫注的觀眾中,這叫人倒胃口的話語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格蘭古瓦像觸了電,渾身不由一陣顫震。序詩霍然中止,只見萬頭攢動,紛紛轉向那個乞丐,而這叫花子並不感到難堪,反而覺得此事倒是一個良機,正好可以撈一把,遂眯起眼睛,裝出一副可憐相,張口說道:

「行行好,請行行好吧!」

「活見鬼,這不正是克洛潘·特魯伊甫嗎!」約翰接著說。

「嗬拉嘿!朋友!你的傷疤是裝在胳膊上的,你的腿怎麼倒不方便了?」

看見叫花子伸著帶傷疤的手臂,手拿著油膩的氈帽等人布施,約翰遂邊說邊往氈帽扔過去一個小錢幣。乞丐沒有動彈一下,接住施捨,忍住嘲諷,繼續悲哀地叫著:「行行好,請行行好吧!」

這個插曲使觀眾大為開心。在序詩朗誦中間,突如其來插上這個即興的二重唱:一邊是約翰的尖叫聲,另一邊是乞丐不露聲色的單調吟唱。以羅班·普斯潘和神學生為首的許多觀眾,都報以歡暢的掌聲。

格蘭古瓦十分不快。先是一下子楞住了,等他一清醒過來,隨即扯著嗓門向台上四個角色叫喊:「別停!見鬼,別停!」

甚至對那兩個搗亂的傢伙不屑一顧。

就在這時候,他覺得有人在拉他大氅的下擺,心裡相當惱火,掉過頭去一看,好不容易才露出笑容。話說回來,不做出笑臉不行:拉他的是芳號叫讓茜安娜的美人兒吉斯蓋特,她的玉臂穿過欄杆,用這種方式來請他注意,說:

「先生,他們還演嗎?」

「當然演。」格蘭古瓦被這麼一問,心裡相當惱火。

「這樣的話,相公,您可不可以給我說一說……」

「他們下面要說什麼,是嗎?」格蘭古瓦打斷她的話,說道。「那好,您聽著!」

「不是這個意思。」吉斯蓋特說。「而是直到現在他們說了些什麼。」

格蘭古瓦不由一震,彷彿一個人被摳了一下新傷口。

「該死的蠢丫頭!」他低聲說道。

打從這時起,吉斯蓋特在他心目中消失了。

話說回來,他那一聲令下,台上幾個演員不敢違命,又再說話了,觀眾一看,也重新再聽,只是完整一齣戲猛然被砍成兩段,現在重新焊接在一起,許多美妙的詩句可丟失了不少,格蘭古瓦不由心酸,悄悄進行思忖。好在漸漸平靜了下來,學子們不再作聲了,叫花子數著氈帽里幾個銅錢,演戲終於佔了上風。

說實在的,這倒是一出十分美妙的佳作,即使今天看來,我們只要略做調整,仍可照樣演出。展開部分,就章法而言,稍嫌長了些,空洞了些,除此之外倒也簡單明了,難怪格蘭古瓦在其心靈深處的真誠聖殿里,也為這齣戲的簡潔明晰讚賞不已。正如人們所預料的那般,那四個寓意人物跑遍了世界的三大部分,有點疲乏不堪,卻沒能給金貴的嗣子找到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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