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指甲你到底有多脆弱啊!)

枇杷在心裡暗自咒罵,躡手躡腳地爬上玄關前的台階。

她進入門廊屋檐下,悄悄打開門,從身體能通過的最窄縫隙迅速溜進門內,然後再以同樣謹慎的動作關上門,輕輕上鎖。

那一聲不響、不疾不徐的身手好似「女太極拳好手」或是「女竊賊」,也可能是「會使太極拳的女竊賊」,但以上皆非正確答案,因為這裡是她家。

凌晨三點,錦戶枇杷才返回家裡。

她輕聲脫掉愛用的褐色橡膠廁所拖鞋,踏上玄關。此時還不能掉以輕心,她得在不被熟睡的家人發現自己半夜偷溜出去的情況下,回到自己房間才行。

今晚的東京是個熱帶夜,悶熱到小籠包都能蒸熟的程度。在如此悶熱不適的三更半夜裡,枇杷獨自騎著腳踏車在街上繞來繞去,現在剛回到家。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行為很不正常,因此放輕手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靜靜地穿過家裡的走廊。

她熱得要命,掛在脖子上用來擦汗的毛巾早已濕透,T恤也濕答答的,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腳步蹣跚。

(慘了,頭昏眼花……)

不快點補充水分的話,說不定會筋疲力竭地直接倒下。

原本打算回房間的她改變了路線,在一片漆黑中鬼鬼祟祟地前進,從客廳往更裡頭的廚房走去。

打開冰箱後,她發現裡面有啤酒,雖然不是特別想攝取酒精,不過因為近在眼前而且冰得恰到好處,所以便順手拿起。

枇杷就這樣站在黑漆漆的廚房一隅,啜飲啤酒。冰涼的感覺幾乎沁入牙根,嘶嘶作響的碳酸刺激著喉嚨。看來枇杷似乎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口乾舌燥,她忘我地一口接著一口,咕嘟咕嘟地將啤酒灌下肚。

她一口氣灌下半瓶左右的份量後,就這麼靠在牆上,抵著牆一屁股滑坐在廚房地板上。她差點就要打出嗝來,連忙用拳頭捂住嘴,熟練地讓啤酒的氣味無聲地從鼻子送出。

在這麼熱的天氣,全身汗水淋漓又口乾舌燥的狀態下,痛快地猛灌一瓶沁涼的啤酒。

即使如此,枇杷還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現在的心情完全無法發出「好喝!」「哇~贊啦!」「噗哈~!」諸如此類的讚歎詞,一點也不覺得幸福。

她板著臉又喝了一口酒,然後將罐底的圓形凹陷處抵在膝頭。

問題在於今晚仍舊一無所獲。即使有啤酒也無法排解她心頭的鬱悶。枇杷在黑暗中縮起身子,腦袋垂靠於套著運動褲的兩膝間。

(又沒抓到……)

好似有一團比黑暗更加深沉的昏晦之物從頭上滴落般,苦澀的心情逐漸填滿胸口,讓枇杷更加鬱鬱寡歡。

事情是從四月底開始的,至今已過了三個月以上。我整整三個月都在做這種事嗎……?真的假的?

竟然如此虛度光陰,連枇杷自己都有些訝異。這麼做真的好嗎?只是不斷空轉、空轉再空轉,回過神來已經八月了!別說逮到人了,連個影子都沒看見,根本毫無成果可言。做這種事果然沒用嗎?太過有勇無謀,太沒計畫性了嗎?枇杷對此絕不放棄,但是又想不到其他方法。

明明想在八月十七號以前將這件事解決掉的。

她一直在找某個傢伙,一心想在那天之前把人找出來、逮住他,還要狠狠地教訓他一頓。

枇杷無論如何都想把被那傢伙搶走的東西拿回來。

***

和那傢伙相遇,是在春天快結束的時候。

櫻花早已散盡,種植於綿長的人行道兩側的樹木枝頭開始冒出鮮嫩綠葉。

時間大概是剛過深夜一點半,枇杷離開附近的家庭餐廳,一個人踩著腳踏車準備回家。

人煙稀少的住宅區里,連一點微風吹拂的聲音都沒有,四周鴉雀無聲。肌膚接觸到的空氣溫熱得令人不舒服。一台紅綠燈上掛著「故障」的牌子,綠、黃、紅色的燈同時一閃一閃地發出刺眼光芒。枇杷抬頭仰望,內心只覺得這景象很少見,但現在回想起來,那搞不好其實是對即將來襲的事態的警告。可惜她當時沒有察覺,也完全沒有提防。

這裡是東京板橋區。

這塊幽靜到幾近無趣的住宅區,正是錦戶枇杷的家鄉。

她從出生就一直住在這裡。這一帶雖然也屬於東京都,卻有許多佔地廣大的獨門獨戶房屋林立。這裡對枇杷而言就像「後院」般,她熟知每一條小巷子。除了最近忽然開始興建的大樓區一帶,由於變化太大還來不及更新資訊外,這個不算大的市區的地理位置幾乎都儲存於枇杷的腦中。她於此土生土長,而這裡又可說是她的後院——即使閉上眼睛她也能順利走回家。

這附近從以前起就是公認治安良好的區域,就算年輕女性半夜獨自在外行走,而且行動符合正常範圍(比如沒有喝得爛醉如泥,也沒有因為低頭玩手機或聽音樂而渾然忘我),基本上不會出什麼事——理應是這樣才對。至少在那個夜晚之前的二十三年來,身為當地居民的枇杷是這麼認為的。

那天枇杷並不急著趕路,只是悠哉地踩著腳踏車踏板。

忽然間,她的視線被閃著白光、佇立於人行道一角的自動販賣機吸引過去,嚇了一跳。

「哇啊!」

枇杷不小心驚叫出聲。因為貼在販賣機上的偶像海報幾乎跟真人一樣大,害她以為有個人站在那裡。

當然,枇杷馬上就發現是自己看錯了。她嘟噥了聲「搞什麼啊」便將視線從笑容滿面的偶像身上移開。竟然嚇我,害人家不小心叫出聲來了啦,真丟臉。好險沒人看見……

就在她微微鬆了口氣的瞬間——

有個人冷不防地伸出手,探向枇杷放在腳踏車置物籃里的布制托特包。

枇杷沒有像剛才一樣發出單純感到訝異的驚呼聲,畢竟此刻的驚訝程度非同小可。

聽說人類這種生物一旦過度驚嚇,評評直跳的心臟就會通過脖子直竄腦門,撞擊頭蓋骨內部並在那裡劇烈跳動。枇杷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事。不,可是,心臟?跳到頭裡?怎麼可能啊。當下,她連如此冷靜思考的能力都被突發事件給奪走,腦袋完全無法運轉。視野急遽縮小,控制臟器的管線像是斷掉般讓肺部停在膨脹的極限狀態,嘴巴也毫無意義地張著。她就是這麼震驚,只顧著震驚,震驚到忘記抓穩手把,連車帶人橫倒在地。

枇杷維持著跨在坐墊上的姿勢,雖然勉強用一隻腳踩地,但依舊失去平衡跌了一跤。托特包也從腳踏車籃里飛了出去。

剛才伸手要拿枇杷包包的,是個留著一頭陰森長發、穿得一身黑的女人,看上去就很危險。

凌亂的頭髮、質地單薄的黑衣、遮掩起來的臉孔、隨著喘息上下起伏的肩膀、格外高大的身軀——在在散發出令人不舒服的氣息。「不想與對方扯上關係」的指數瞬間破表。如果真的有測量這種情感數值的器具,指針應該會像下面的毛髮一樣捲曲起來才對。那女人一邊揮灑著極度「令人不想扯上關係」的氛圍,一邊用噁心的前屈小跑動作朝枇杷的包包直奔而來,活像只習得了蟑螂高速移動技巧的蛞蝓。

飛揚的百褶裙底下露出了異常蒼白、光滑的小腿,讓人下意識冒出「好噁心!」的感想。雖然現在沒有閑工夫管這些,枇杷還是忍不住這麼想——噁心得渾身直打哆嗦,這感覺幾乎打破了自己心目中史上最噁心的紀錄,甚至噁心到令人升起一把無名火。這傢伙是怎樣?到底在搞什麼?愈看愈噁心耶!為什麼會惡到讓人作嘔?她還好吧?枇杷不由得像這樣替她擔心起來。

接著,枇杷看見那個噁心的傢伙用比一般女性還要大的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包包。

那一剎那,她總算——

「……噫呀~啊啊啊啊~~~!」

發出有如吹壞的笛子般的尖叫。

包包雖然是雜誌附錄送的(而且還是去年的),不過裡面放了皮夾、智慧型手機和家裡鑰匙。枇杷不顧一切,擒抱似地縱身撲向犯人抓起的包包。

小偷!強盜!扒手!滿腔怒火和恐懼幾乎要炸裂開來,她早已失去了冷靜,只是卯足全力想搶回包包。無奈犯人也不肯放棄,兩人你拉我扯後,開始打轉,就這樣在自動販賣機的光源照映下旋轉著糾纏在一起。

兩人在氣息交織的極近距離無意間對上視線的瞬間,枇杷再次發出慘叫。

「啊呀啊啊啊~~~!」

這傢伙到底是怎樣……令人全身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此刻毛孔同心協力張開的程度教人嘆為觀止。因為、因為——

(這傢伙根本是個男的嘛!)

早知道對方是男性,自己就不會這麼頑強抵抗了。因為比力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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