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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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沒有使用島內廣播,會長的指示卻好像傳遍了村子的每個角落。從隔天早上開始,施工狀況急遽轉變,每天都有十個以上的男眾來到工地,自行攜帶鐵鍬挖掘溝渠。

原本就習慣對人低聲下氣的工頭,背駝得更低了,會長出現在工地時,工頭的眼神幾乎沒有和他接觸。

會長並不是口出威嚇之詞,但他會叮囑「道中大叔,你已經上年紀了,搬土工作就免了。」「寺前大叔今天一早就開始幫忙卸船上的貨,做到中午就回去休息吧!」之類的,說些乍聽之下滿懷對男眾的關心之情的話,使得工頭的立場猶如被吹到遠遠的碼頭般,更加無立足之地。

工頭直盯著地上,也沒有要做什麼卻一逕往沒人的地方移動。另一方面,每當會長對男眾說了些什麼,男眾就喜形於色。負責郵務的登志男會來工地協助,有時候會長的兒子久朗也會到工地拿起鐵鍬幫忙。

涼介三人每天都老老實實地工作。立川雖然會抱怨,但工作的手從沒停下來:薰也利落地負責打雜,並且趁著空檔勤奮地四處拍照。

但是,只要島上的男人始終在旁邊一起工作,就無法一直相安無事。有人看立川和涼介不順眼,也有人把煙蒂丟在剛挖好的洞里。

「喂,你搞什麼啊?煙蒂不要丟到裡面。」

立川抬頭說道。大白天就喝酒喝到滿臉通紅的男人癟著嘴一臉不悅,是常與睦攪和在一起的其中一人。

「反正都要再填起來,這種小事少啰嗦,臭小子。」

「可是……」

「你是領日薪的吧?還在念書的毛頭小子。」

「我又不是學生。」

「那你是什麼?混吃等死嗎?」

這時候年長的男眾出來打圓場,阻止醉漢鬧事,罵他:「要喝回去喝!」男人則醜態百出地回到村落。諸如此類的糾紛不時發生。

雖然把這些人統稱為男眾,卻不能以偏概全認為他們全是一個樣。他們的個性大相逕庭。縱然有人會故意找涼介他們的碴,也有人會從旁勸阻;有人非常饒舌,也有人罕言寡語:有像登志男這樣只要眼神一交會就立刻湊過來的人,也有總是離群索居的人。

涼介想要找的那個人——橋叔,正是屬於這個類型。

詢問登志男姓橋田的人住在哪裡時,他說:「只有一個人姓橋田喔!」

經常可以看到他落單的那個人……

聽了登志男的話,涼介腦中浮現那個有著深刻皺紋、滿頭白髮的男人的臉,頓時感到不可置信。母親提起橋田這名字時,總說他是永遠懷抱希望的人。正因為是與親手結束自己生命的父親呈現對照的一個名字,所以在涼介的想像中,這個人的眼神應該散發出強烈的自信,帶著不屈不撓的堅毅。

但是,涼介在工地看到的橋叔,眼神中從未出現這樣的韌性,或者應該說他給人的印象完全相反。總是從工地獨自回家的橋叔,背影看起來超過六十五歲,有時甚至散發出一種枯萎的孤寂感。

真的是他嗎?

涼介在挖掘溝渠之際,數次看著橋叔,但一句話也沒說出口,只是任由時間一天天過去。從幼年時便一直懷抱在內心的疑問非確認不可,為此涼介才來到這座島。經過以刀刃划過胸膛的那一夜、了解自己的內心仍渴望活下去的此時此刻,不,應該說正因為是此時此刻,涼介更想知道那個答案。

能給他答案的人,就只有橋叔了。

但是,不論是開口詢問、聽對方給他的答案,或是交給對方收藏在背包底層的東西,對涼介而言都是極大的試煉。這幾件事一旦達成,或許就是離開這座島的時候了。

然而,跨出這一步的時刻,比涼介預期的更早來臨,竟然就是在挖掘的溝渠貫通的那天。會長向大家宣布,雖然還未竣工,但是挖掘的溝渠貫通了,算是工程告一個段落,所以在銜接塑膠管以前,先各自帶食物來慶祝吧!於是中午過後,所有人都放下鐵鍬,在無人寺廟的院子里鋪上防水布,舉辦慶功宴。

不妙。涼介三人不由得繃緊神經,全神戒備。這一天除了睦之外,幾個性格粗暴的島民也都聚在一起喝酒。大家喝得滿臉通紅,不時覷著薰和立川,其中也有人大聲喊著:「戴鼻環的小妞,過來一起喝!」

會長當然也保持警戒。為了方便掌控全局,他坐在宴席正中央,不停地向每個人夾菜勸酒,笑容滿面地說「你也喝」或是「你也很努力呀」之類的話。睦等人雖然不時發出怪聲,但在會長面前卻相當安分。

事情的開端是民宿老閱搬來的大湯鍋。老闆把湯鍋放在會長旁的戶外瓦斯爐上,男眾全都喜不自勝,「不愧是慶功宴!」大家拍手叫好。這個火鍋大概是慶功宴的主菜吧。不過,隨著熱氣冒出,一股奇特的味道撲鼻而來。雖然可以說香味濃烈,但對有些人而言也可能是刺鼻的惡臭。有人可能覺得聞起來美味,但也有可能給人完全相反的印象。

「這什麼火鍋啊?」

立川好奇地拿著大碗看著涼介。薰也老實地說出感想:「好像有點臭。」

「混帳!你說什麼?」

睦旁邊的男人破口大罵。薰翻了個白眼,聳了聳肩。

喝了相當多酒的睦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著立川招手,「喂,蠢貨!」立川沒理他,睦卻又嚷著:「蠢貨,我在叫你。混帳!」說著把炸雞扔向立川。立川不禁臉色大變。

「怎樣?」

「你們嫌島上的食物臭嗎?」

「喂,給我坐下!」

會長雖然試圖制止睦,但這個大塊頭的漁夫並不理睬。

「你們不敢吃pinza的肉嗎?」

涼介也把大碗放下。立川瞪著睦,一臉不屑地說:「啥?Pinza?聽都沒聽過。」

「這裡說的pinza就是山羊。」

可能是想制止立川,會長這麼回答,但就在同時,睦又扔了一塊炸雞過來。

「連pinza都沒聽過就來這座島嗎?你這小子有念過書嗎?」

「怎樣?想打架嗎?」

滿肚子火的立川發出怒吼。

「都給我住手!」

會長雖然大吼,卻為時已晚。立川已經撲向睦,順著氣勢以臂膀的力量使勁狂揍睦的臉。睦也不甘示弱,雖然被打趴在地上,仍然掙扎著用頭猛撞立川。

會長試圖抱住扭打成一團的兩人,卻被撞開而跌坐在地上。慢會長一步的工頭也介入兩人之間,沒想到冷不防被往後推,把整鍋羊肉鍋撞翻。頓時驚叫聲四起,好幾個人摔倒;湯鍋的熱氣大量冒上來,每個人都慌張地想逃離防水布,推擠之下接連絆倒,連炸雞、醬菜碟也滿天飛。會長怒吼著跌坐在地上。

涼介拉住失控的立川。立川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胡亂拳打腳踢之下,不僅男眾,連涼介也挨了他好幾拳。睦同樣完全失控,緊抱住他腹部的橋叔,頭部被他左右連著狂毆好幾拳。等男眾用手從睦背後穿過他的腋下制住他時,橋叔已經半失去意識般倒在地上。

慶功宴到此為止。民宿老闆和男眾壓制住仍在大聲吼叫、完全失控的立川,把他拖到小貨車上。薰也哭著一起坐上車斗,車子直接開下坡回去了。力大無比的睦則被五花大綁,像抬神轎一樣被扛到村落的什麼地方去。

無人寺廟的院子里遍地狼藉,防水布歪七扭八,食物散得到處都是。垂頭喪氣的會長坐在當中,登志男緊緊抱住郵包,發出「啊啊啊」的怪聲。涼介和橋叔都掩著臉癱坐在地上。

幾個男眾回來後,先讓會長倚著肩膀,再幫登志男拭去臟污,接著一行人彷彿簇擁著兩人般離開了無人寺廟。

滿地散亂的食物中,只剩下涼介和橋叔。

過了一會兒,橋叔先打破沉默:

「我們兩個好像都被揍了。」

他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你……有受傷嗎?」

「不,我沒事。」

橋叔顫抖著手在紙杯里倒了酒之後遞給涼介。

「真抱歉,讓你留下不愉快的回憶。」

「不,我們……也有錯。」

涼介被立川打中靠近眼睛的位置,半邊臉頰刺痛。他單手搗著臉,另一手接過紙杯。橋叔咕嚕一聲喝乾了酒,喃喃地說:「男人真蠢。」涼介點點頭,把橋叔倒給他的酒一口氣喝光。

橋叔也用手搗著頭臉,在防水布上半爬著,把散落各處看似山羊肉的東西收到盤子里。但肉要不是沾滿了沙子,就是被踩得稀巴爛,沒有一塊看起來還能入口。

橋叔中途放棄挑撿那些肉,深深嘆了口氣。他放下盤子,看著涼介的臉。橋叔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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