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走廊上時,偶然和桐山唯擦身而過。
唯沒有看向這邊——沒有看向宇和千尋,迅速離開。
唯今天也不會到文研社露面,放學後會直接前往道場吧。
現在的唯沒有關於文研社的記憶。更正確地說,她是忘記關於文研社的事情,以及宇和千尋這個人。
因為在文研社之外的地方接觸過,所以唯還會把其他文研社二年級生當成同年級的同學,但千尋則是整個存在都被刪除。這說不定是因為,千尋是引起事件的罪魁禍首。
因為「幻想投影」產生無法消除的矛盾,導致唯跟八重樫太一喪失記憶的事件發生了幾天後,千尋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有多麼無力。
千尋一直是個匱乏者。然而在遇到〈風船葛〉、獲得「幻想投影」這種能力後,他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成為壓倒性的擁有者。明明曾經發誓,自己絕不會因此自以為是,但在回過神時,卻發現他一直誤認自己是個偉大的人物。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但獲得力量的自己不知足,還想要獲得更強大的力量。慾望糾纏住軟弱的內心,千尋就這樣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然後犯下了罪。
一直以來的桐山唯不在這世界。
一直以來的八重樫太一也不在這世界。
千尋將兩人在文化研究社累積起來的事物全破壞。
以前的兩人已經不在這裡,他們等於是被千尋抹殺的。
自己是擁有者?適可而止吧,他根本沒資格談論這件事。
這個世界就是分成操縱者和非操縱者,千尋以為自己明白這點。
千尋一直認為,至少不能變成被操縱的人。
但回過神時,他已經被〈風船葛〉利用,墮落成被操縱的人。自以為聰明而得意洋洋,結果只是一看到眼前的飼料就立刻撲上去的醜陋家畜。
千尋心想,誰都別靠近自己這種人。
之前也趕跑一直想追問詳情的圓城寺紫乃。
千尋那時才知道,〈風船葛〉曾跟他以外的人接觸過。以為只有自己被選上,根本是千尋自以為是的妄想,知道這件事後,千尋覺得更加難堪。
「哦,千尋。」
聽到呼喚聲,千尋抬起頭。
是青木義文。今天一直碰虱文明社能成員,真不司思諺。
「你的臉色很糟糕耶,不要緊嗎?都不知該說是蒼白還是面色如土……」
千尋體無完膚地輸給自己一直當成傻瓜的人。
「哎,畢竟唯跟太一發生那種事,也難怪你會擔心……抱歉,總之你現在先忍耐一下吧,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還被敵人同情自己。
「呃~我想再確認一次,千尋周遭應該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吧?例如自己認識的人行動不太對勁,或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是非黑白總是在勝負開始前就已決定好。
自己則是黑暗的人。
「——之類的……你有在聽嗎?千尋?」
「學長真的很羅唆耶。你可以不用管我,我沒事的。」
「咦?」
千尋留下一臉蠢樣的青木,回到教室。
在這個世界裡,自己甚至沒有生存的價值。
「喂,宇和。」
坐在前面的下野向千尋搭話,千尋沒有回答,只是抬頭往上看。
「發生什麼事啦?從你的黑眼圈看來,該不會是熬夜打電動吧?你開始玩網路遊戲嗎?那個玩上癮就慘啦,就連我也覺得有點危險,已經封印起來羅。」
下野開始說些不知所云的話,千尋決定無視他。
「咦,不是嗎?啊,我懂了,是跟女人有關吧?你跟圓城寺同學進展得不順利嗎?還是發現圓城寺同學其實私下有男友,所以自暴自棄地想著『他們兩個已經做到爽翻天了吧,混帳』之類的?我可以理解,那樣感覺超空虛的。」
「你們幹嘛聊那種處男的話題?」
多田插嘴說道。因為猜拳猜輸,只好逼不得已地擔任運動會啦啦隊比賽代表的三人,似乎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一種奇妙的連帶感,聚在一起的機會變多。
「少羅唆,別因為你不是處男就踐成這樣!」
「喂喂,下野,我根本沒有擺出很跛的樣子吧?這就是處男的被害妄想嗎?真可怕!」
「可、可惡啊啊啊!」
真是和平又愚蠢的對話。千尋一直認為這很無聊,甚至瞧不起他們,現在卻覺得他們彷佛遙不可及的存在。好遠,實在太遠了,好難受。
為什麼會遇到那種東西?
為什麼會聽他的話?
為什麼會接受那種力量?
為什麼會答應他的條件?
為什麼不幸被選上的人是自己?
「哎,宇和,你也說他幾句吧!有女朋友的傢伙,應該對處男朋友溫柔點,或是盡量介紹女生給我們認識呵!這麼說來,我一直沒確認過,該不會你也早就脫離處男的身分吧?宇和同學!」
「先別提下野,但宇和基本上還挺有男子氣概的,要介紹女生給你也可……宇和?」
千尋站起身,他實在無法繼續待下去,已經無法和別人普通地聊天。
要是在這種情況下笑出來,那才叫做滑稽。太愚蠢了,混帳!
千尋離開教室。
下野跟多田是什麼表情?休息時間還剩多久,現在離開教室妥當嗎?自己離開前有向兩人說一聲嗎?
千尋甚至不曉得這些。
因為沒有社團活動,放學後千尋便直接回家,最近也沒去道場。
進入自己房間的同時,千尋便將書包扔向床上。沒有裝課本的書包,在床上發出微弱的聲響。
今天也一樣無事可做,只是怠惰地浪費生命。
千尋忽然想起一件事,從書櫃拿出相簿翻開,裡面有幾張文化研究社的照片,是請人幫忙加洗的。千尋抽出所有照片,將照片扔到垃圾桶里,又躺回床上。
「千尋,我進去羅。」
母親的聲音從房外傳來,千尋覺得麻煩而沒有應聲,於是房門擅自打開了。
「你怎麼沒換衣服就直接躺在床上呢……」
母親這麼勸誡。雙親來到千尋房間,是很難得的事。
「千尋,你最近好像都很早回家,不用參加社團活動嗎?還有道場那邊也是。」
「……沒關係啦。」
「真的?最近……你看起來無精打采,跟這件事有關嗎?千尋的話應該不要緊,所以我一直讓你自行處理,但如果有什麼問題……」
「沒有,所以別管我。」
真麻煩,麻煩死了。平常明明都不管自己的死活,只有這種時候才擺出母親的樣子。如果根本不打算做什麼,那就從頭到尾都別說話啊。
「雖然你這麼說,但最近常常飯也沒吃完……」
真麻煩,真礙眼。
「雖然千尋很少這麼做,但你願意跟我說的話——」
「別管我,出去啦!」
「……有什麼問題一定要跟我說哦?知道嗎?別悶在心裡。」
母親像在勸告小孩一樣這麼說道,然後離開房間。
明明什麼也不懂,卻擺出很了解的樣子。
這讓千尋非常火大。
隔天也是做著一成不變的日常瑣事,然後離開家門。感覺比平時晚一點,這麼說來昨天好像也是這樣。那麼,這個時間已經成了「平時」嗎?隨便啦。
時間逐漸流逝。
自己現在大概是行屍走肉的樣子。
回過神時已經拿著書包離開學校,令天也在不知不覺間放學了。
千尋似乎是第一個踏出校門的,通學路上沒看到山星高中學生的影子。
孤伶伶一個人。
夏天的天氣應該很炎熱,千尋卻覺得冷到想抱住自己的身體。
從那天之後,千尋宛如等候死刑執行的罪人一樣,終日無所事事。
周圍的世界留下自己一人,他平凡過著每一天。
『希望你不要以為加入我這邊之後,只有讓我看到無聊的東西,還能平安回到原本的世界呢……』
自己很明顯地已經無法全身而退,這點無庸置疑。
究竟會有什麼後果?〈風船葛〉會對自己做什麼?
自己也會被消除記憶嗎?或是被迫做什麼?還是被當成道具使用?甚至整個存在被消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