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爭取加分

我本來以為人在這種時候就算想睡也睡不著,但沖了個熱水澡,換好衣服躺到床上後,眼瞼立刻變得沉重,讓我昏睡了六個小時左右。

醒來之後,心情意外地不差,甚至還覺得這幾個月來每次醒來都會有的沉重感消失了。我起身查看手機,並沒有來電,看來少女似乎還不需要我。我再度躺下,仰望著天花板。

明明是開車撞到人的隔天,為什麼我的心情會這麼好?我的心情從昨晚沉重的後悔急轉直下,如今甚至覺得舒暢。我聽著水滴從集雨管一滴滴落下的聲響,茫然思索了一會兒,得出了一個結論。

我多半是擺脫了持續往下掉落的恐懼。在那些過得怠惰的日子裡,我受到一種像是自己在慢慢腐爛的感覺折磨。滿心都在害怕自己到底會掉到什麼地方,到底會變得多差。然而昨天的車禍,讓我一口氣就掉到了最底層。

實際掉到該掉落的地方後,就會發現從某種角度來看,這裡其實是個非常宜人的暗處,畢竟在這裡不需要擔心會繼續往下掉。比起無窮無盡往下摔的恐懼,摔在地上的疼痛至少比較具體,也比較容易忍受。

我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由於沒有能夠辜負的期待,也就不會失望。

所以我樂得輕鬆,再也沒有什麼比早已馴服的心灰意冷更靠得住。

我走到陽台上抽了一根煙。五公尺外的電線杆上停著幾十隻烏鴉,有幾隻在四周飛來飛去,發出像是喉嚨哽住的叫聲。

香煙前端一公分處化為灰燼時,隔壁陽台傳來女生說話的聲音。

「晚安,家裡蹲同學。」

我往左一看,一名戴著眼鏡、留著鮑伯頭的女性,穿著睡衣對我輕輕揮手。

她是住在隔壁就讀藝術大學的女生。我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這不是因為我跟她不熟,而是內向的人就是很不擅長用名字記住人。

「晚安,家裡蹲同學,」我也這麼響應:「你今天起得還真早啊。」

「你那個,給我,」藝大生說:「你嘴上的那玩意。」

「這個?」我指了指自己嘴上的香煙。

「嗯,那個。」

我從陽台邊伸出手,把抽到一半的香煙遞過去。另一頭的陽台還是一樣擺滿了盆栽,弄得像是一片小森林。擺在左右兩端的小腳架發揮了花架的作用,正中央放著一張紅色的花園椅。這些草木似乎都得到了適切的照顧,和持有者不同,充滿生機。

「你昨天好像一整天都出門去了。」她把煙留在肺里不呼出來,對我說:「明明是個家裡蹲同學。」

「很了不起吧?」我說:「對了……我正想找你。記得你有訂報紙,沒錯吧?」

「嗯,雖然我只看其中一版。這又怎麼了?」

「我想看今天的早報。」

「這樣啊。那你過來我這邊,」藝大生說:「我正好覺得差不多該找你了。我想找你談夜間散步的事。」

我繞到玄關,進了她的房間。這是我第二次進入她的房間,上次是進去陪她喝悶酒,不過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住在那麼雜亂的空間里。

我不會說那叫臟。東西算是經過一定的整理,只是房間的大小和物品的數量不搭調。她應該是那種不忍心丟掉東西的人,和除了最基本的傢具以外什麼都不擺的我,正好是兩個極端。

今天藝大生的房間還是一樣沒整理,而且不但沒整理,東西甚至比以前更多了。她的房間還兼作畫室,所以牆邊偌大的書柜上擠滿了畫集與寫真集等資料,還有大量的唱片。書柜上則有一路堆到天花板的紙箱,不難預料一旦發生大地震,後果將慘不忍睹。

另一邊牆上則貼著法國電影海報與三年前的月曆,角落掛著軟木板,上面用圖釘雜亂地釘著許多藝術照片。兩張桌子當中的一張放著大台計算機,桌前有削到一半的鉛筆與畫筆等繪畫用具;另一張桌上則很乾凈,只放著一台木製機殼的唱盤機。

我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利用夕陽的光線,從頭到尾把早報上的每個字都看過一遍,但還是找不到和我引發的車禍有關的報導。藝大生也從我身旁湊過來看報紙,並說出她的感想:「我好久沒看報紙了,果然還是不怎麼有意思呢。」

「謝謝你的報紙。」我把報紙還給她。

「不客氣。有你在找的報導嗎?」

「沒有,沒看到。」

「這樣啊,那真是遺憾。」

「不,正好相反,找不到反而放心。請問電視也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你的房間連電視也沒有嗎?」藝大生感到傻眼後又說:「不過我也很少看,老實說我覺得用不著。」

她在床下找了找,拿出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的電源。

「當地新聞大概是幾點開始?」

「我想應該差不多了。可是,你明明是家裡蹲卻想看新聞,真是奇怪。你開始關心社會了嗎?」

「不是,是我殺了人。」我說:「所以我只想知道這件事有沒有上新聞。」

她直視著我,眨了眨眼睛。「怎麼回事?」

「我昨晚開車撞到了一個女生。車速很快,快得夠撞死人。」

「呃……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對。」我點點頭。或許是因為對方和我屬於同類型的人,讓我有種安心感,覺得什麼話都可以告訴她,於是我說:「而且我撞到她的時候,還喝威士忌喝得爛醉,完全沒有辯解的餘地。」

她朝手上的報紙瞥了一眼。「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沒上新聞的確是說不過去啊。屍體還沒被人發現嗎?」

「事情有點複雜。我大概還有九天左右的緩刑期間,在這段期間內,我的罪行絕對不會曝光。看到報紙後,我更確信這一點。」

「嗯〜我是不太清楚啦。」她雙手環胸說道:「但你有空跟我閑聊嗎?不是有些事情應該趁現在趕快做一做嗎?像是湮滅證據,還是逃走之類的?」

「你說得沒錯,我有該做的事。可是,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我必須等待聯絡。」

「……這樣啊。雖然我還有很多疑問,不過說穿了就是你是重刑犯,對吧?」

「是的,不管事情怎麼演變都是如此。」

我這麼一回答,藝大生當場表情一亮。她雙手抓住我的肩膀,以極度愉快似的表情搖晃著我。

「跟你說喔,現在我高興得不得了,」她說:「我覺得整個人充滿了活力。」

「你在幸災樂禍嗎?」我發出苦笑。

「嗯。能夠知道你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我真的好高興。」

看到藝大生根本不考慮我的心情,不,是考慮到了我的心情卻還放聲大笑,讓我有那麼一點得到解脫的感覺。與其招來莫名其妙的同情或擔心,這種反應反而讓我舒暢許多。因為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就是對我懷抱著暢快的情感。

「你從家裡蹲同學升格成殺人兇手同學了。」

「不是降格嗎?」

「在我心中是升格喔……欸,今晚我們也去夜間散步吧,把你寶貴的緩刑期間白白浪費掉,這樣很棒吧?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會覺得很放鬆。」

「好啊,這是我的榮幸。」

「太棒了。要不要來乾杯?」她指了指放在書架前的酒瓶說道:「你應該也有很多想忘記,或是不想去想的事情吧?」

「酒就免了。因為一旦收到聯絡,我就得馬上開車過去。」

「這樣啊。那麼,不好意思要麻煩殺人兇手同學用水將就一下啰。因為這裡只有水跟酒而已啊。」

看著她把冰塊放進玻璃杯,倒進威士忌,讓我總覺得有些懷念。我一瞬間產生一種錯覺,以為自己身在圖畫故事書或繪畫當中。

「不好意思,還是給我一杯好了,可以嗎?」

「我從一開始就這麼打算了。」她利落地將威士忌倒進另一個玻璃杯後說道:「那

玻璃杯的杯緣互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啊,還是第一次和殺人兇手喝酒呢。」她一邊把檸檬汁擠進玻璃杯,一邊這麼說道。

「這種機會很寶貴,你要好好珍惜。」

「我會的。」

她說完開心地眯起了眼睛。

我和住在隔壁這位家裡蹲的藝大生會熟識起來,是在我也像她一樣關在房間里以後的事了。

那一天,我躺在床上聽音樂。也不管會吵到鄰居,就大聲地放音樂放個不停,結果就有人用力敲了幾下門。會是來傳教的嗎?還是來推銷訂報?我決定先不予理會,但不管等了多久,敲門聲就是不停。我不耐煩地起來,挑釁似地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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