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又黑又厚,層層疊疊覆蓋著深夜的羽間市天空。
這樣的夜色之下,在被真正的夜色所包圍,完全沒有任何人的深夜學校之中,後庭水池的漆黑水面靜靜地泛著漣漪。
這個面朝黑黢黢的山,坐落於磚紋花磚牆壁之下的水池,一邊普普通通地代謝著流入的水,一邊在黑暗中呼吸著。幾個月前還長滿水池的荷葉,不知不覺間腐朽沉底,如今水面映照著上方的黑暗,滿滿地積蓄著黑暗之色。
空無一人的深夜學校中,水池在後庭之中冰冰冷冷地呼吸著。
水池的景色平常不會有人去看,也不會引人注意。
如果世界藉由「觀察」而存在,那麼這裡可謂是不存在的地方。那片景色如果誰也沒有看到,那麼對人來說便等同於不存在。
不存在的水池,只是在寂靜中泛著小小的漣漪。
在漆黑的夜色中,只是一味地發出水聲。
這是本應不會有任何人來,不存在的深夜水池。
可是不應不存在的人卻忽然隨著一句話,在這本應不存在的地方,向黑暗之中現身了。
「在這裡暗下來吧」
隨著少女的聲音,後庭的黑暗中浮現出幾十個人影。
這群悄然現身的男女都很年輕,但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共同點,服裝容貌均不相同。
但是,他們臉上都掛著相同的笑容,釋放著彷彿會消融於黑暗中的,極為相似的氣場。那種氣場十分奇妙,出奇的稀薄卻又顯然非同一般,舉例來說,就像人類在黑暗中所感覺到的錯覺的氣息。
「………………」
這夥人靜靜地站在水池周圍。
在這個沒有絲毫光線,被深沉的黑暗所吞噬的後庭中,他們只是站在這裡,掛著相同的笑容。
這夥人不發出一點動靜,佔據著後庭的一角。他們在黑暗中異常突出的身影,看上去不太像人類,就像是一群人偶,在後庭之中創造出一片死氣沉沉且毛骨悚然的情景。
他們臉上一直掛著自然的微笑,表情卻像面具一樣動也不動,維持著放鬆的站姿卻動也不動,讓他們顯得無比異常,就像一群人肉人偶一般。但是,那個少女的聲音猶如魔法,隨著她的一句,這幕彷彿時間停止的異常情景就像活的一樣開始動起來。
「……那麼……大家準備好了么?」
不在這群人中的那個少女————十葉詠子這麼一說,站在那裡的一群人齊刷刷地朝她轉過身去。
詠子站在水池的緣石上,從那小小的講台上向眾人看去。但沒什麼高度的緣石不能彌補她身高的不足,小個子的詠子要想用俯視的角度去看眾人,還稍稍差了點。
在水池之上鋪開的黑暗中,詠子靜靜地掛著微笑。
一名男子從那伙人中走了出來,對詠子的提問做出了回答
「我等早已準備就緒,隨時聽候差遣————我們的「魔女」」
他說出的這番話,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台詞,腔調和動作就像在演戲一樣。
「「高等祭祀」赤城屋一郎在此」
男子走上前去,以誇張的動作對詠子單膝下跪,行了一禮。
戴眼鏡的這名男子體格偏瘦,個子很高,站起來甚至可以俯視站在緣石上的詠子。
可是他除了個子高之後再無其他特徵,容貌非常的質樸。他做作的言行跟他的形象很不搭調,但跟那莫名地有些僵硬的獨特動作相得益彰,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具快要壞掉的人偶。
詠子看著那樣的赤城屋,呵呵一笑
「看你相當中意呢……對這個「遊戲」」
「那是當然的,「魔女」」
赤城屋就像小丑一樣保持著單膝下跪的姿勢,抬起臉對詠子說到
「儘管對於您和您的對手是場「遊戲」,但對於我等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工作」。這樣的設定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赤城屋畢恭畢敬地說道,站在周圍的那群人也跟著老實地點點頭。
詠子說到
「……你們腦子再放機靈點就好了呢」
赤城屋答道
「這是就是所謂的聰明人的傲慢喔」
詠子輕輕聳聳肩回應
「是那樣么?算了,就是因為規定了那樣的設定,所在才可以在這種時間裡召開什麼「集會」呢」
對此,赤城屋以戲謔的腔調高聲說道
「正是,我等乃是「魔女的弟子」,也是「魔女的使徒」!」
「沒錯」
「我等將「黑暗世界的救世主」擁戴為主人,就是像這樣在這裡執行「安息式」和「黑彌撒」」
赤城屋說的話,不論口吻還是內容都很滑稽,然而言語中的味道以及周圍一行人的樣子,都出奇地熱切。
「來吧,開始吧!」
赤城屋站了起來。
詠子響應赤城屋的催促,微微露出苦笑似的微笑之後,在小小的講台上轉向眾人,然後向眾人,向黑暗,掃視了一番,開始吟誦魔女的〈章程〉
「————能夠參加這場作為開端的虛假安息式,我很榮幸」
眾人齊呼
『榮幸之至』
「聆聽「魔女」的話語吧,此乃吾等藏於黑夜之中的秘密」
『洗耳恭聽』
「吾等將以黑暗開闢命運之路」
『命運之路』
「如今,吾等不可再從黑暗中踏入光明」
『謹遵鈞命』
「………………」
『………………』
一陣沉默。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
當詠子再度開口之時,現場的氛圍已經得到了統一。
站在這裡的這群人,既不再是人肉人偶也不再是空虛的小丑,而是並立於深沉夜色之中的「魔女」及其崇拜著。
「魔女」站在緣石上靜靜微笑。
她身後是深沉的夜色,以及與黑夜顏色相同的滿滿池水。
以剛才的〈章程〉為分界線,這個地方轉換為一個〈儀式場〉。
這個本就籠罩在黑暗與寂靜之下的後庭,如今被稜子這個人類所擁有的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黑暗與寂靜的氣息所徹底改變。
原本就不正常的,這個「不存在的水池」,如今從周圍的夜色中完全分離出來,化作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段〈章程〉念完之後,似乎截然不同的某種東西隨著沉默一面鋪開,令這個後庭的黑暗發生了質變。
在這濃密的黑暗之中,數不盡的人正在笑。
幾十名男女彼此迥異的臉上露出完全相同的笑容,在黑暗中一言不發。
那是沒有快樂之色,沒有悠然之感,沒有作怪之興,完全喪失了人性要素的瘮人笑容。可是,要說那是人造之物,卻又太過鮮活生動。幾十張那樣的笑容,排列在「魔女」跟前。
這幫人的容貌、性別、服裝都完全沒有統一……可是在黑暗中擺在一起的那張笑容,卻完全無視他們之間的個體差異,看上去就像整齊劃一的同一張臉。
他們的眼睛眯成相同形狀,嘴角揚起到相同的位置,所有人的表情都像用同一個模具鑄成的一樣,完全相同。他們的一致甚至到了個性完全喪失的地步,卻也因此創造出了一副讓人一看便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異常情景。
在這幾十個人擺出相同表情的異常集團面前,詠子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接著說道
「這就是作為開端的虛假儀式,這就是這樣的「集會」」
開場之後,詠子接著說道
「我們差不多要開始行動了。雖然準備工作正在穩步進行,但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去做呢……」
詠子此言一出,之前那幫一言不發默默聆聽的異樣極端,頓時在狂熱氣氛的催使下充滿了爆炸般的歡喜氣息。
「——————!」
詠子的一句話,讓在場每個人都躍躍欲試,恨不得放聲歡呼。
可是在萬籟俱寂的黑暗之中,那種氣氛僅僅化作為爆炸般的氣息,在後庭中擴散開。
詠子感受到了那個氣息,笑得更加開心。她就像安撫瘋鬧的孩子們一樣,以恬靜的笑容回應這個異樣的集團
「……大家都等不及了呢」
詠子得到了無數感嘆的氣息,又接著說道
「開始我們的〈儀式〉吧。「他」播下的種子,現在也正在紛紛萌芽……不能發獃下去了喔。要是等芽完全長出來,就只能結束這個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