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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范子在心中呢喃。
————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
范子在心中大叫。
不行,還不夠,還贏不了,還看不到。
一切……都還不夠。
這樣下去,這樣保護不了學長。雖然殺了一個冒牌貨,但其他的行動全都被阻撓了。
敵人的強大超乎想像。現在支撐我的武器……學長的刀也失去了。
力量不夠,武器不夠,這樣下去,我完全沒有勝算。
力量不夠,有什麼東西不夠。
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不夠!
「……不夠!」
范子嘴裡咒罵著,穿行在森林中。在那之後,范子跑進了學校的後山,一味地在裡面彷徨。
她分開樹叢,踏過雜草。
被血打濕的裙子貼在腳上,讓走路變得十分艱難。
失去的血連內褲都完全濕透,同時從范子身體里奪走了體溫。即便如此,范子還是不在乎,只是一心一意地繼續在樹叢中行走。
追兵一定會趕來。
但范子不能被抓住。
范子還沒有完成她非做不可的事情。在殺掉那個名叫空目的男人,徹底守護八純的意志之前,范子不能被抓住。
范子要守護八純。
然後,要去和八純同樣的世界。
范子現在正看著與八純眼中相同的世界。她自毀左眼,打開了八純能看到的,自己以前無法看到的另一個世界。
八純就是用看不見的左眼看著這個世界。
如今,范子明白八純的心情了。
恐懼與激動,一直侵襲著范子的意識。還差一點,還差一點,一定就能夠到八純所在的地方了。
*
『————知道么?畫也被用於心理學的治療體系』
有一天,八純一邊畫著那個噁心的畫,一邊這樣說道。
『咦?不知道……』
『是么?讓精神病人畫畫,對畫出來的畫進行分析的那種書或電視節目,一次也沒看過么?』
經這麼一說,感覺確實存在那樣的東西。
『啊……』
『畫是反映人心的鏡子。在什麼也沒有,如同鏡子的白紙上畫喜歡的畫,就能看到作畫之人的內面』
『……』
『那個人潛意識中所懷的東西,全都會出現在畫上』
聽到這番話的范子,指向了八純當時正在畫的「畫」。
『……就像這樣么?』
『這個嘛……』
八純露出微笑,說
『我現在畫的畫,大概是就是我心中原原本本的「恐懼」』
『恐懼…………?』
『不仔仔細細地看著對象,就沒辦法畫畫對吧?可是人很難去直面恐懼啦心靈創傷啦這之類自己內心的黑暗。因為討厭得不得了,不論如何都會在無意識中移開視線。但因為那樣的關係,有時候也會在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時候瘋掉』
『………………』
『在那種時候,畫就派上用場了。畫這種東西,源於我們心底。能將我們自己注意不到的東西,不想直面的東西,一點不剩地刻畫出來。我們可以通過哪種方式來直面「那些東西」。
……我呢,有害怕的東西。雖然說不能說那是什麼,但我正在為克服它為畫這幅畫……也不對,應該是已經克服了,所以在畫吧。不管怎樣,我的畫不論現在還是以前,都展現的是我所看到的景色————』
畫……不能掩飾本質。
八純這樣說過。
八純的那句話不是比喻。畫中世界,就跟他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他一直用幾乎看不到的左眼看著另一個世界。范子想看到八純眼中同樣的世界,於是想到了那個方法。
於是,范子決定讓自己變得和八純一樣。
她敲碎鏡子,將小小的碎片扎進了自己的左眼。
那是她從美術室將八純的美工刀帶出去之後的事情了。
范子回到宿舍的寢室,將自己的鏡子在地上砸碎,然後從散落在地的無數碎片之中選擇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尖銳碎片,將它拈了起來,然後大大地張開眼睛,用指甲翻開眼皮。
瞳孔漏了出來。
眼珠暴露在空氣中,感到針扎一般的刺痛。
然後,范子就這麼將小小的碎片靠近裸露的眼珠。尖銳的尖部,以及拈著碎片的手指靠近眼珠。最後東西離得太近而變得模糊,接觸到了眼珠。
噗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范子放聲大叫,碎片刺破柔軟卻又堅硬的表面,隨著劇痛陷進眼珠裡頭。眼睛周圍開始發燙,大量的淚水流了出來。眼珠劇烈地抽出,刺進眼珠內的異物感到處滾動。
就像短針一樣的碎片,只有尖部刺了進去。
那東西扎在眼珠上到處亂擺,一次次地碰到翻開眼皮的手指。
眼皮要求著眨眼,也不住地抽搐。可是縱然大量的眼淚把眼珠弄得特別滑,僵直的手指還是一直按著眼皮。
不可以就此放棄。
還什麼都……「看」不到。
眼珠和胃袋劇烈地翻湧。范子一邊反覆進行著接近嘔吐的呼吸,一邊將手伸向下一塊碎片。
噗滋……
噗滋……
噗滋……
噗滋……
銳利的碎片刺破眼球表面,鑽進堅硬的內部,隨著卡啦卡啦的粗澀感覺,深深刺進眼球裡面。
這一次,眼球變得十分灼熱,就像臨死掙扎般抽搐起來。
范子蹲在地上,忍受著令人發瘋的疼痛。
她指甲抓在地板上,胡亂地抓撓散落在地的碎片。眼淚、油汗還有口水流了出來,把即將沉淪的意識又拽了回來。
還差最後一步工序,必須做完。
她用手指拈起眼皮,蓋住了變得就像針山的眼球,然後————用力敲打自己的眼睛。
就在這一刻,隨著碎皮深深刺入的眼球的觸感,范子暈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卻確實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變異。
「………………」
范子在散落著鏡子碎片的地板上緩緩起身。
雖然感覺昏迷了很久,但似乎不過幾分鐘左右。
左眼之中扎進了無數碎片,裡面存在著明確的異物感。感覺臉頰打濕了,血就像眼淚一樣流下來,但不可思議地感覺不到疼痛。
但是,范子立刻察覺到了。
左眼看不見了,甚至連睜都睜不開了,但剛才打上的烙印,讓她眼中的世界煥然一新。
作為一個畫畫的人,范子會習慣性地仔細觀察周圍。
但這樣的范子也從未如此看到過世界如此鮮明。
影子更加濃重,色彩十分鮮艷,可是距離和遠近感十分模糊,感覺世界就像一副巨大的畫。
現實感被置換成浮游感,身體十分輕盈。
意識也很輕盈,恍如在夢境之中。
沒有疼痛的特點,也像是在做夢。世界看起來就像一場鮮明的夢。
「………………」
發你張站起身來,走向自己的桌子。
她脫掉拖鞋,腳只隔著襪子踩在鏡子的碎片上,但她完沒有放在心上。
她從桌上的包里取出八純的刀,看著刻在上面的八純的名字,緊緊握住刀柄,直直地凝視著被顏料弄鈍的刀尖。
「…………」
睜開的右眼,然後還有閉上的左眼,同時看著刀尖。
這……應該就是八純眼中的世界。
這……應該就是力量吧。
「…………」
范子直直地凝視著刀。
不久,范子的心激揚起來。
這把刀對於范子來說,就是刻上神之名的魔法師之劍。范子覺得有了這個就能夠戰鬥了,然後嘴上露出笑容,轉向了寢室的房門。
地上的碎玻璃乒呤作響。
范子的頭髮和裙擺在誇張的動作之下飄揚起來。
范子將美工刀收進了裙子的口袋裡。刀太大沒能完全收進口袋,刀柄露在了外面,就像收入鞘中的劍,在口袋裡搖搖晃晃。此刻,范子為了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