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章 夜之魔人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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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眼他就憑直覺感到那個很危險。

只因為菖蒲站在旁邊,空目的氣息就彷彿被攪亂一般散亂消失了。

俊也很熟悉空目的存在感。

他的氣息非常強大,而且二人又交往了這麼長時間,即使站在身後他也能判斷出那是不是空目。

空目這麼缺乏生氣的狀況,俊也是在和他交往近十年中頭一次看到。這到底有多異常,恐怕就連外人也能看出吧。

當存在感強的人和弱的人在一起時,通常是弱的一方被遮掩住。

要反過來是不可能的。

空目的存在感很強,菖蒲則很弱,然而實際發生的情況卻是這樣。空目的存在感無疑被菖蒲吞沒了。

人類是不可能擁有負值的氣息的。

「…………」

俊也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走在校內。

他曾想過早晚會變成這樣。

並非沒有指望。為了這一刻他已選好了協助者。現在正和武巳向那目標前進。

老實說,俊也沒義務聽從亞紀的決定。

亞紀不容分說地打斷他的話,就表明自己終究沒有讓俊也服從的權利,這點俊也也發現了。

儘管他容忍了亞紀勸誘武巳的那句「你以為只有自己有權做空目的朋友嗎?」,但他絲毫不想在事態突然變得危險時把武巳他們牽扯進去,這點至今未變。

讓朋友陷入危險,對俊也來說是近似於精神創傷一樣必須避免的事。

*

同樣出生在羽間,俊也和空目是在幼兒園裡認識的。

剛入園時倆人可說是毫無接點。實際上,俊也並不記得那時的空目。

或許連名字都不知道。

當時俊也是個怪人,周圍沒有朋友。而空目感覺上則是一名極普通的內向男孩。俊也第一次意識到空目這個人,是在幼兒園最後一年中的某天,起因是發生了一起事件。

誘拐事件。

關於這起事件,俊也是聽人在事後說起才知道的。總之當時五歲的空目恭一和他弟弟,三歲的想二某天忽然失蹤了,一周後只有哥哥恭一非常虛弱地回來。

「……我被人蒙上眼睛拉著手,一直在某處走。想二似乎被帶到了人很多的地方。」

恭一本人的證言在周圍居民間散播起了對誘拐犯的恐懼,但結果卻沒有人來要贖金,想二的事則作為毫無線索的失蹤事件告終。

想二一直沒有回來。

警察搜索了一陣,因為狀況完全沒有進展,於是居民間私下裡傳出一個謠言。

「神隱」

俊也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它將事件與當地傳說結合,只不過是煽動起對想二不可能回來的絕望感,無益於解決的傳言罷了。

不久搜查結束,事件謠言傳說……以及空目想二……都漸漸被遺忘,不再為居民談起。似乎這才是真正遭遇了神隱。

空目暫時不去幼兒園了。

然後某天,當他突然又來幼兒園時,他彷彿變了個人。

眼眸冰冷的彷彿看盡了世上的全部邪惡。

嘴角緊繃,顯示出頑固的意志。

一有空就獨自沉思,轉眼間便飄然無蹤。

空目與周圍有了明顯的距離,他不和大家玩也不歡鬧。

事件發生後不到一個月。

空目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似乎老了幾十歲。

背景就只能老老實實地當個背景,儘管周圍的人都無法接近那樣的空目,但不知為何只有俊也卻與他很合得來。空目拒絕的是集體生活中的強制性的人際關係,俊也和空目都想要能不過度干涉彼此的關係。

在旁人看來或許會認為這對朋友關係冷淡。

但俊也和空目無疑是對好朋友。

空目只說一次那件事。

「我遇到的,真的是『神隱』。……想二被『神隱』抓走了。」

當時,俊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我……沒有被帶走…………我也想和想二一起去『另一側』……」

「…………」

「真的是『神隱』啊。但是,如果我這麼說就會被母親毆打…………所以,這件事我沒對任何人說。」

不久他知道空目家的狀況變得非常糟糕。

夫婦間的關係本來就不好,如今以這起事件為契機變得更加惡化,有歇斯底里傾向的母親現在已經開始精神崩潰了。

夫妻倆一見面就要大打出手,身為公司職員的父親為了躲避便天天呆在以前圍著他的情人那裡。因為這件事,母親的精神狀況又更加惡化了。

就這樣不斷地惡性循環。

周圍的謠傳激起了絕望感,將母親更加逼至絕境。母親那無從排泄的憎惡指向了空目,她像看惡魔一樣看著空目。然後有時又好像點了火一樣打他。

即使俊也看著,母親也不在意。那時,她處在半瘋狂狀態,嘴上一定會說:

「——是你殺了想二吧!因為大家都覺得想二可愛,所以你就恨他把他殺了…………!」

俊也既不幫空目,也沒有安慰他。

空目自己也不希望那樣。

那是對彼此的強大的侮辱。俊也和空目的關係,只要這樣就好。

空目上小學時,父母離婚了。

撫養空目的是父親。實際上父親也憎恨空目,但法院判定母親的經濟狀況,特別是精神狀況非常糟糕,沒有撫養能力。

俊也和空目上了同一所小學。

現在,大家都知道俊也身強體壯,而空目則很虛弱,其實從那時起就是俊也強,空目弱。

但是這之間不存在優劣。

雖然這個年紀的孩子將暴力視為權力,可俊也儘管比同齡人都強卻沒有那種傾向。因為俊也從三歲起就接受叔父的空手道訓練,叔父常常告誡他這件事:

「如果最強的人最偉大,那麼這世上最偉大的就是炸彈了。真正的偉大不在於體力而是取決於心靈的強度。」

空手道的練習只不過是讓心靈變強的快速方法而已,為師的叔父常常這樣說。對於肉體的強大充滿自信,是幫助心靈變強的最快捷徑。

「……最偉大的,不是好人嗎?」

雖然俊也曾這樣問過,但叔父卻左右搖頭。

「不,不是。與好人壞人普通人無關,偉大的人就是偉大。只不過……」

「只不過?」

「……好人比較帥。」

「…………是吧。」

……挨了一拳。

之後俊也儘可能做個「普通的偉人」,嚴禁自己使用暴力。因為他雖然對成為偉人沒有興趣,但打架也很麻煩。他也不想成為好人。為他人打架更是不值一談。

「這樣不好嗎?」

叔父也這麼說。

「小孩子的主張不也挺可愛的嗎…………」

破戒是在小學三年級。

那時的空目理所當然地受人欺負。

他的性格已經基本成型,每天只讀書完全沒有體力,即使在俊也看來空目也是個絕好的欺負對象。說得簡單點,他是個任性的小鬼。雖然在這點上俊也也一樣,但他的體格發揮了作用。

因為空目很弱,所以選擇了他。

一個身強體壯、粗暴的男孩率領周遭每天對空目推推搡搡,一邊做著陰險的惡作劇一邊笑著。

但是空目不反抗也不屈服。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瞧起對方。

無論被怎樣空目都視而不見。無論是被打被嘲弄,他都只是一言不發地回瞪對方。然後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無視那群人。

因此他們越發憎恨他,欺負的行為也不斷升級,但是空目卻毫不介意。

他不認為那幫人有做對手的價值。

空目很強。

他曾一度體驗過死亡,空目恭一什麼都不怕。

然後因為知道這點,俊也也就不敢幫他了。那不是無情,是只有在他倆之間才能成立的理所當然。俊也和空目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但是有一天,那份心情動搖了。

那天,那個粗暴的孩子王帶頭欺負空目,並對他推推搡搡。

這已是稀鬆平常的事了。只是那天那孩子似乎不太痛快。他看到空目那冷淡的目光後狂怒起來。

孩子王打了空目兩三拳,即便如此空目依然無言地瞪著他,見此他勃然大怒。就在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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