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戶真司出生在群山環繞的小鎮上。比起鎮來,村這個字倒更與鎮子的規模相符。
民居散落在山間的盆地上,從山與山的縫隙間有清澈的溪水流過。到了夏天,這片土地上就會被種滿蘋果的果園染成赤紅,冬天則是被棉花團一樣的大雪覆蓋。
真司是由祖母一手養大的。家中只有真司與祖母二人。
雙親在真司還只有一歲的時候就因為出行中的交通事故而去世了。為了出席朋友的婚禮而前去東京的時候,平安無事。但是婚禮結束後坐車返回旅館的途中,被捲入了高速公路上的連環事故。
駛在雙親的車子前方的是一輛運輸農耕馬的拖車,從失事的拖車中跑出來的馬匹將雙親的車踏爛。迅速趕來的救急隊員將難纏的馬群驅散之後,真司的父親與母親已經是像是要互相庇護那樣抱在一起停止了呼吸。
雙親的死並沒有給年幼的真司造成任何陰影,真司像平凡的孩子那樣茁壯成長。
夏天和朋友一起去河邊玩,春天到山上去采野菜,到了冬天則忙著到處建鎌倉。
和祖母在一起生活沒有半點不滿。
祖母雖說不像是祖母,但卻確實是祖母。一直穿著和服的身子在鎮上比誰都要高,也比誰都要重。祖母總是用那粗糙得像手套一樣的大手撫摸真司的頭,為真司縫小褂,用那雙大手握著菜刀料理真司從河裡釣上來的魚。
祖母幾乎從來都沒有斥責過真司。祖母認為孩子的教育交給神明就好了。
亂帶孩子的神明早就都在不知道什麼地方消失掉了。
祖母集鎮民的尊敬於一身,在山間的小鎮還被稱作村莊的時候,擔任村長一職的丈夫死去後,自然而然的重擔就交到了她身上,每個人都愛著祖母的個性。
每天都會有各種各樣的人來到真司家中。
人們帶著各種各樣的煩惱來和祖母商談,作為謝禮將果園裡的蘋果或是山上捕獲的野味做成美味的料理送來。
人們的好意支撐著真司一家。祖母原先和她的丈夫一樣是煙花師,但在丈夫死去後便引退了。雖然真司的雙親或多或少還有一些積蓄殘留下來,但那樣的生活並不能說是多麼輕鬆。
多虧了祖母的美德和真司與生俱來的正直,真司一直都被鎮上的人們愛著。不管是哪戶人家都把真司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對於真司來說,整個小鎮都是一個大家族。
祖母一直都很溫柔,只有一件事例外。
真司家中有一間叫作煙花小屋的火藥庫。祖母從來都不允許真司進入那裡。在真司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因為想要知道煙花的秘密而潛入了小屋。知道這件事後,祖母彷彿化身為仁王那般將真司罵得狗血淋頭。小屋裡存放著足以將整個小鎮都炸飛的火藥,祖母認為人類是一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產生火花的生物。
真司最喜歡一年一次的蘋果祭。
為了慶祝蘋果的收穫而舉辦的祭典,小鎮里的每個人都會參加。
大家抬著模仿蘋果而造的神轎,花車上的太鼓奏響在夏日的空中。
真司一直都在最前面抬神轎,敲太鼓。
而已經引退的煙花師——祖母也只有這天會為了鎮上的大家而再一次燃起煙花。
從在祭典的一周前開始,祖母會作為男人而行動。
根據祖母所說,煙花神並不是很喜歡女性,因此必須要扮成男人來迷惑神明的眼睛。祖母剃去頭髮,纏上裹胸布,和服也被脫下,換上了汗衫。
真司眼中見到的祖母似乎真的成為了男人,聲音低沉沙啞,鼻子下方也長出短短的鬍髭。變成男人的祖母就那樣讓鎮上的青年當助手來燃放煙花。
成為了高中生的真司自然而然的就成為了鎮上的萬事屋。
到這邊或是那邊的家中來回跑,幫助他們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不管是誰都沒有半點討厭地讓真司為自己提供便利。
真司也因此感到非常高興。對真司來說鎮上的每個人都是家人,為家人做事是理所當然的。
真司升到高二的時候,小鎮開始出現過疏化現象。
起因只是因為一株被送到果園裡的樹苗。
那是一株改良的新品種,只要順理成長,收穫就能夠翻倍的樹苗。帶來那株樹苗的業者肯定是一片好心。只不過,在那棵樹苗的根部已經寄生了未知的害蟲,僅此而已。
害蟲在轉眼間就繁殖了一大片,果園裡的樹木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長成這樣規模的蘋果樹。
沒有任何種植蘋果以外的生活手段的人們逐漸開始捨棄小鎮移居他地了。
真司為此感到心痛,真司開始認為是因為自己的力量不足而導致人們開始離去。便開始愈發為了大家而努力。
真司特別的在意鎮上的人際關係,他深信即便果園消失了,只要鎮民團結一致互相幫助就一定能夠活下去。
真司開始調停朋友間的吵架,儘力解決家庭糾紛,帶著孩子們一起玩耍,拜訪老人,照顧病人。
就像不管對什麼事都拼盡全力的人會遭人嫌一樣,覺得真司很煩的人逐漸增多了。特別是朋友們也是這樣,真司有些過頭了。
就這樣真司變得愈發認真,也就招來了更多的反感。
只有祖母還在支持真司,她發自心底的愛成了真司無盡的能源。
果園崩潰,鎮上的住民也少了一半,即便如此,今年也還是舉辦了蘋果祭。
與其說是慶祝收穫,倒更像是祈禱果樹再生的祭典。祖母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在一周前變成了男人。
真司的朋友們在嘲笑那樣的祖母,那個女人不就是真正的男人嗎,那個體型說成是女人也大過頭了啊,再說,連鬍髭都長出來了是怎麼回事啊。
喂,真司,那可不是奶奶啊,是爺爺啊,或者說是什麼怪物嗎?
真司跟他們動起手來了。只有說祖母的壞話是決不允許的。
真司的鼻樑骨折了,三個朋友也在身上的某處有骨頭折斷了。
祭典當日,祖母脫下了男裝,以身著和服的姿態出現了。鬍髭也被剃去,嘴唇也染成赤紅。
得知了真司打架的原因後,祖母做回了女人。
而後,祖母用特大號的三尺玉點火時,煙花爆炸了。
紫色的火焰在地上膨脹,吞噬了祖母的身體。祖母的臉和手都被燒傷,甚至失去了右眼。燃燒的眼球在眼窩中破裂開來。
那之後好一段時間真司都在家中,把自己的房間上鎖,不管是鎮上的任何人來拜訪都閉門不見。
真司認為全部都是自己的錯,都是因為自己去打架才害得祖母右眼失明了。
真司又想到了果園裡的枯木和離去的鎮民,那也是自己的錯,下了這樣的結論。
我只是想著要鎮上的人們喜歡自己,並沒有真正為了大家的幸福考慮,所以都是我的錯。
真司在逃避的這段時間裡又有不少人離開了小鎮。
一個月後,真司趁著夜色走出家門,登上了山。
站在山頂將整個小鎮凈收眼底。以往一片漆黑的盆地曾經被照得燈火通明,但如今也少了不少民宅的燈光,簡直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樣。死前眼中的光輝會一點一點消失,鎮上的燈火消失的話也就意味著整個小鎮都死去了。
真司想起了祖母失去的那隻右眼,沒有眼球的眼窩就像湯匙一樣,盛得滿滿的黑暗從裡面流出來。
每天夜裡,真司都會爬上山去,眺望整個小鎮。偶然間,真司想到了煙花小屋中的火藥,有一種用火藥將整個小鎮全都炸飛的衝動,而後又對那樣想的自己打了個寒顫。
一天夜裡,真司在下山途中遇上了暴雨,正在尋找避雨場所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鐘乳洞。
本來,環繞小鎮的山脈間就有著許多鐘乳洞,真司小時候就曾經同朋友一起去尋找過,那裡有著不少未知的洞窟。
從狹長的入口進去後馬上就見到了廣闊的空間。
從頂上和地上長出獠牙般的石筍與鐘乳石。
洞窟比預想的還要深得多,簡直像蟻巢那樣廣闊。
真司有一種自己落入了某種巨大生物體內的錯覺。從食道到胃袋,從胃袋到大腸,甚至是在血管中前進。真司已經迷失了方向。
最初注意到自己迷路的時候還樂在其中,但恐懼感馬上就襲遍全身。
恐怕誰也不知道這個鐘乳洞的存在,很有可能就這樣下去化成白骨也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幸好這裡有岩縫中滲出的地下水,飲水還不成問題。感到飢餓的時候就潛在水中吞下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