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東軍進發

石田三成走訪了小早川秀秋,又見了秀秋的老臣平岡賴勝,面授機宜,並約好明日以烽火為信,兩面夾擊東軍。之後,他又向山中村大谷吉繼陣地趕去。此時,雨終於變細了。

子時,從大垣出發的各部還在行軍途中。

為扼守住大道,最先出發趕往小關村的石田部下,於醜時通過關原驛,最終抵達目的地,已是寅時。三成自己則在小關村以北的笹尾紮營。他右側乃織田信高、伊藤盛正、岸田忠氏,以及秀賴麾下的黃衣軍。島左近與蒲生備中守則擔任前衛,在陣前與弓箭手一起潛伏。右邊一町半遠的地方為島津陣地,他們在小池村面南駐陣完畢,亦已過寅時。小西行長則緊挨島津,在其右布陣,前瞰寺谷川,背倚天滿山北。其右的宇喜多部與大谷部肩負扼守中山道的重任,故,在天亮之前一直都在忙碌。脅坂安治、朽木元綱、小川佑忠、赤座直保等人,則在隔中山道與大谷相望的平原上駐陣,以防備小早川秀秋倒戈。

大垣城到最遠的陣地,足有三十餘里。從出城時就開始飄落的秋雨,一直到布陣完畢還無休止。是夜行軍,既遭天雨,又要防止被人發現,行軍之難可想而知。

冰冷的秋雨澆透了每一個人,黎明時分寒氣刺骨,但官兵士氣卻很旺盛。全軍急匆匆從大垣城出來,是否因為城內有人要叛變了?持這種懷疑心思的人並非沒有,但是大多數人還是堅信能取得勝利。趁著夜色排兵布陣,撒下天羅地網,以逸待勞,並且人數比東軍要多出三萬餘,這讓士眾勇氣倍增。

但秋雨實在惱人。石田三成各部好不容易抵達陣地,欲喘一口氣時,雨才停了,而這卻幫了東軍大忙。

雨一停,岡山陣中的家康就醒了過來。或許是雨停後的靜寂讓這位很久沒打仗的老將變得敏感了。他一邊拿起枕邊的地圖,一邊側耳靜聽。

根據前日夜裡的決定,全軍已開始行動。家康站起身,快步走到嘹望台,只見火把處處,戰馬的嘶嗚穿透了黎明前的黑暗。

一聽到這聲音,六十歲的家康頓時血液沸騰。隨即,他卻苦笑一下,回到帳內。或許是一生經歷了數不清的戰事之故,儘管心裡清楚應詛咒戰爭,應儘力避免,但一旦站在戰場上,他還是禁不住熱血沸騰,慷慨激昂。這究竟是為何?

剛剛抵達清洲時,家康還對自己的身體有些擔憂。恐是一路顛簸的緣故,他總覺得自己似有中風的跡象,身體麻痹,很是倦怠,就連舌頭也時常不聽使喚,因與諸將議事到破曉,他入睡時一陣陣發暈。

當時,家康打了一個寒戰,那緊張的感覺記憶猶新。若是中風,怕會半身不遂,連舌頭都不能動,那還不廢人一個?若是十年前的家康,定會驚惶失措,扯起嗓門喚人,但如今,他竟絲毫不驚,這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一切全交給上天了!自己已盡了人事,一切自由天定。武田信玄在三方原會戰時取得大捷,但他為何在野田城外遭了冷槍?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信玄身上,說不定也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家康靜靜坐著,一動不動。秀忠正在趕來,忠吉也在身邊。若真半身不遂,也算後繼有人。

家康心裡算計著,誰也沒告訴,只是把板坂卜齋叫來,服了一劑自己開的萬靈丹,便歇息了。如果兀自慌亂起來,說不定會釀成大禍。

儘管如此冷靜,可一旦親臨戰場,家康自會如變了個人,亢奮不已。昨日傍晚,他還一邊與諸將舉杯暢飲,一邊觀看中村與島左近激戰。他在激烈的戰鬥中感受勝敗、士氣高低以及用兵巧拙。

一到戰場,家康的思緒就似活躍了許多。中村一榮把部隊的指揮權交與中村一氏。當看到一氏中了敵人之計,孤軍深入時,家康急得大喊:「危險!快把他拉回來!絕不能讓他孤軍深入!」他特意讓本多忠勝出馬把一氏拉了回來。沒有家康觀戰,中村所部的傷亡恐怕會多三五倍。

此時,家康一邊察看地圖,一邊用阿勝、阿良兩名侍女端來的早飯。飯畢,他立刻穿上盔甲,徑出了兵營。營前插著一排旗子。旗下,一群傳令使列隊待命。這些傳令使在戰場上意義重大,無不是百里挑一。家康的命令由他們飛馬傳送給各部,他們有時又是謀士,還擔負著打探軍情的職責。

他們分別是安藤直次、成瀨正成、城織部、初鹿野傳右衛門。米澤清右衛門、小栗忠政、牧野助右衛門、服部權太夫、阿部八郎右衛門、大冢平右衛門、大久保助左衛門、山本新五左衛門、橫田甚右衛門、小笠原治右衛門、山上鄉右衛門、加藤喜左衛門、島田治兵衛、西尾藤兵衛、中澤主稅、保坂金右衛門、真田隱歧守、間宮左衛門、小栗忠左衛門等二十三騎,他們相當於家康的手足,日後也全都成了德川不可或缺之人。

家康健步走到眾人面前,沖安藤直次和成瀨正成招招手,輕聲詢問道:「你們過來看看,敵軍的部署與這張圖上有何出入?」

三人在篝火旁展開地圖。儘管下著大雨,家康還是派人去詳細打探過,但一旦消息有誤,後果便不堪設想。

「並無出入。」

「好。那麼,我軍已跟著敵人前進至青野原了?」

如何迎敵,昨夜的合議早就決定了。大本營周圍的山內、有馬、藤堂、京極、福島、田中等先行出發,其他部隊隨後陸續行動。天亮時,各部必各就各位,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對話只寥寥數語。還沒出現侍童的影子,他們恐正在匆匆忙忙穿戴盔甲。

「牽馬來!」家康大喝一聲。

馬牽來,家康飛身跨上去。他雖身體肥胖,但動作甚是敏捷。成瀨和安藤看到,不禁一驚。家康只著一件胸甲,外套黑羽織,頭戴斗笠。這種打扮,比輕裝還要簡單。上馬之後,家康不做一聲,驅馬直向西奔去。

「大人,您去哪裡?」成瀨正成急叫。

「敵營。」家康丟下這麼一句,絕塵而去。不知是誰大喊起來:「大人出陣了!旗幡!長矛!火槍!」

家康彷彿回到了三十歲。從中山道到垂井,他一路賓士,一刻不停。後邊的人馬緊緊追趕,最先上來的乃是旗手,緊接著是為他拿槍的武士。

近寅時,家康再次讓傳令使們馳向四方,嚴令各部到達指定位置之後,就地待命,嚴禁爭功。

家康剛下完命令,右翼的黑田長政就派毛屋武久前來報告,說他們已進至在北陸官道右側布陣的石田部陣前。

「敵人有多少?」家康在馬上問道。

「這……」毛屋武久略一思索,躬腰道,「兩萬左右。」

「只有兩萬?可都說是十四五萬啊。」

毛屋武久笑道:「如今乃是平原作戰,山上之敵若看到局勢不利,必然不敢輕易下山。因此,在天亮時加入決戰的敵人,在小人看來,充其量只有兩萬。」

家康拍拍馬鞍,笑道:「哈哈!有理。七萬對兩萬,我們必贏。出發!」

雖然從未對誰提起過,但家康早就看透,在垂井左側和南宮山上紮營的吉川廣家和毛利秀元二部,絕不會輕舉妄動。黑田長政之父如水曾不止一次告誡吉川廣家:「若加入三成一夥,毛利氏的香火就要斷絕了。」故廣家和秀元都暗中傾向家康。但也絕不能就對其放鬆警惕。因此,家康令池田輝政、淺野幸長及駿河、遠江、三河等部,嚴密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池田輝政和淺野幸長已到達垂井,完成了布陣,其他各部則正沿著官道,源源不斷向西進發。

家康西進到桃配山時,天已破曉。雨雖停了,但空中又漫起了濃霧。霧氣如毛毛雨一般,打濕了額頭和臉頰。

到了桃配山,家康立刻向各部派出使者。在他眼中,小早川秀秋已是自己人了,他便向其派去了奧平貞治。對於這些,三成恐怕做夢都想不到。福島正則等部,家康則分別派去伊丹兵庫、村越直吉、河村助左衛門;細川等處,派了小坂助六、尼子十郵、稻熊重左衛門、兼松又四郎;井伊直政等處,家康遣去了佐久間安政、佐久間孫六、舟越五郎衛門等人。眾人的職責,主要是監督各部。

桃配山上,德川氏的金扇馬印迎風飄舞,馬印頂端的扇子有七根金色扇骨,面上繪一輪紅日,扇下則是由皮革製成、上塗銀漆的銀色風幡,大馬印前,並排插著十二面源氏白旗。家康床几旁,則立有一面白色大旗,上書「厭離穢土,欣求凈土」八個大字。

家康最初立下這面旗幟時只有十九歲。當年,今川義元高舉大旗進入大高城,後在田樂窪身死。義元去世後,家康方才結束十三年人質生涯,踏上岡崎的故土。他回到大樹寺時,登譽上人安慰他道:「老衲知道城主此時極傷心,但城主絕不能倒下。為了未來的人間凈土,您定要拿出勇氣。」說畢,登譽上人送給家康這面綉有八個大字的旗幟。家康一直以此為座右銘。

這果真是一場欣求凈土的戰事嗎?每當出戰,家康總是捫心自問,這已成了他勇氣的源泉。

十九歲時就已立起的旗幟,他花甲之年依然不倒。不同的是,當初立下這面旗幟時,身邊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