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無形令旗

岐阜城的陷落令身在大垣城的石田三成無比震驚。他挑派了精銳去駐守瑞龍寺山,在他看來,局勢無論多麼不利,三五日內當不會有太大變化。可令他詫異的是,敵人進至木曾川東岸、渡河和岐阜失守三個消息接踵而至,變化之快讓他措手不及。他非缺乏志氣的男兒,並不會因驚愕而茫然束手,初戰的失利反而讓他更同執,更是堅定了最初的決心:即使天下無一人施援手,石田三成也與德川家康勢不兩立!

毛利氏依然沒有要出征的樣子,西軍當中,見風使舵之人愈來愈多。三成必須撕掉溫和的面具,親自到台前。失利讓三成痛定思痛,決然明白:從一開始,這場戰事便是德川家康與石田三成的激烈廝殺。

三成不再猶豫,命人立刻把垂井的島津義弘請來,道:「大人立刻出兵去墨俁,此城距大垣十一里,可扼住美濃咽喉。」

義弘遠比石田三成年長,在朝鮮戰爭時,他已是赫赫有名的猛將,正因如此,義弘以身經百戰者的口吻問道:「那麼大人您呢?」

「我和小西一起從大垣出兵,然後在澤渡布陣,自會另派人馬駐守合渡川,扼守中山道。大人則要嚴密監視東岸動向。」三成語氣很是強硬。

島津義弘早就對三成甚為不滿。當三成儼然以命令的口吻對他發話時,其不滿之情加劇,怒道:「大人認為,單憑你我和小西三人,就能守住東海道和中山道?」

「你不必擔心。伊勢宇喜多的一萬多人馬即將抵達大垣城。」島津義弘這才微微點了點頭,趕赴墨俁去了。

此時,德川家康還在江戶按兵不動,但他的令旗卻在指揮千軍萬馬。黑田長政、藤堂高虎、田中吉政各部已悄然發起行動。原來,二十二日夜,與福島部同向岐阜急進的黑田、藤堂、田中等部,於拂曉時分抵達目的地時,發現滿地都是福島和池田二部的糧草兵器以及雜兵,哪還有仗可打?但他們也不甘落於人後,商量道:「我們直奔河道,把從大垣趕來的敵人一舉擊潰。」於是,他們直接折向岐阜左路,進至合渡附近,遂在長良川與三成的人馬撞個正著。

在合渡川對岸,石田三成的部將舞兵庫、森九兵衛、杉江勘兵衛等人正匆忙趕來。他們的兵力頂多只有一千多,將士們對岐阜戰況不利已有所耳聞。合渡川這邊,黑田、藤堂、田中等人,卻因把進攻岐阜的功勞拱手讓給了池田、福島、細川等人,心中大有不甘。家康自背後緊盯著他們,比起進攻岐阜、戰功在手的諸將,他們的臉面往哪裡擱?

「來得正好!蹬過河去,將石田一舉擊垮!」田中吉政令畢,翻身上馬,直奔上游而去,可猛回頭一看,身後竟只有十八騎。河面上濃霧瀰漫,河流深淺莫測。對岸的敵人無法看清這邊,這邊也看不清敵方布陣。

吉政的戰馬剛踏進合渡川,一人忽然上來一把揪住他的馬轡:「這樣做太冒險。請先停下!」此人乃宮川土佐。土佐阻道:「大人,我們只跟過十八騎。區區十幾個人,渡了河也無法戰鬥。還是等等後邊的人馬。」

「休要阻止我!反正敵人也看不清我們的人數。此時來個出其不意,最好不過。」

「不,太危險!河水深淺尚且一無所知!」

田中吉政急得直咬牙,他對牽馬的三郎右衛門努了努嘴,「三郎右,你到河裡去試試深淺。」

三郎右衛門輕輕搖了搖頭,「若是平常的小河,涉水即過,可這樣的大河,恐怕……」

「哼!你也生懼?探路乃你職責,快去!」

吉政似是著了魔。三郎右衛門露出苦笑:「小人只是覺得,我們並不熟悉這河,一旦貿然涉水,招致渡河失敗,豈不被人笑話?並且,戰事吃緊,一旦挫了我軍銳氣可不好,才猶豫不決。既然大人一再堅持,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言畢,縱身跳入水中。

「說得好!身為下人,竟有如此眼力,好!吉政也跟著你下水。」

這時,重臣坂本和泉與六騎一起趕來,阻止宮川土佐道:「宮川,莫急。此時萬萬不可挫傷進攻銳氣。若不立即渡河,頭功就被黑田搶去了。」

坂本勸阻了土佐,長刀一揮:「踏平敵營!」

二十餘騎一齊躍入河霧中。山間飄蕩著一條清晰的藍色霧帶,召喚著黎明……

得知吉政已馬踏合渡川,黑田長政豈能甘拜下風,遂率部直奔臨近敵營的湊村上游。

「強渡此河頭陣者,非黑田長政莫屬!」

在河道的中流,年輕的長政大吼一聲。在上游渡河的武士們也不甘示弱地吶喊起來:「今日頭功歸黑田家臣後藤又兵衛基次!」

一方兵敗如山倒,一方如猛虎下山。河對岸,石田部舞兵庫的陣營突然亂作一團。

田中吉政部迅速渡河,抵達茱萸的木原。吉政大聲道:「瞧瞧,還是我們先渡河。三郎右,幹得不錯。今後,你就叫合渡三郎右衛門。」

「多謝大人賜名,小人榮幸之至。」

三郎右衛門興奮地抓住吉政的馬轡,正欲進發,黑田部和從下游騎馬而來的藤堂高虎也拍馬直奔敵營。

這樣一來,石田各部已痛失先機,儘管他們都驍勇善戰,但依然厄運難逃。舞兵庫不用說,就連稻葉一鐵舊臣、在姊川合戰中一戰成名的杉江勘兵衛也是顧此失彼。

東軍的三隊人馬齊頭並進,一舉突破防線。

石田部頂多不到一千人,東軍人數尚在源源增加。為了進攻岐阜,誰知他們出動了多少人馬?守方的不安與攻方的銳氣,立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石田各部節節後退,愈戰愈信心全無。東軍人數不斷增加,西軍則越來越少。

最負盛名的杉江勘兵衛已戰死沙場。只要杉江勘兵衛的九尺朱槍屹立不倒,軍心自會穩固許多。此前,勘兵衛的槍柄染紅時,竟被田中一名屬下喝住:「你也是鼎鼎大名的漢子,快快逃命去吧!」

在戰場上,廝殺雙方豈可容忍被人憐憫?而在敵方恫嚇下敗退,更是堂堂武將斷無法忍受的恥辱。勘兵衛大喝一聲:「我乃杉江勘兵衛。你乃何人?」

「田中吉政家臣西村五兵衛。」

「看槍!」

若是在平常,勘兵衛早就殺出去了。因他知自己已體力不支,才趁其不備,把引以為豪的朱槍朝五兵衛投去。

「呔!」

隨著一聲大喊,五兵衛低頭閃過。這一閃真是生死攸關。呼嘯而至的朱槍挑飛了五兵衛的頭盔,刺破他的頭皮後飛開。同時,五兵衛手中長槍也深深刺穿了勘兵衛的側腹。

杉江勘兵衛竟把自己的性命全賭在了這桿槍上,西村五兵衛若真的中槍,恐怕連喊都來不及,就會當場斃命。只因他那生死一閃,雙方情勢立時變化。

兩手空空的勘兵衛被五兵衛使槍一挑,身子猛飛了出去。

「勘兵衛被殺了。」

「連勘兵衛那樣的名將也被殺了?」

勘兵衛的死,加速了石田各部的潰敗,卻大大激發了田中、黑田等部的鬥志,也促使在合渡川下游渡河的藤堂高虎一舉進攻到了赤坂。赤坂與大垣近在咫尺,一旦東軍進攻到此,無論是從大垣城趕赴墨俁布陣的島津義弘,還是出兵澤渡的石田三成的主力,都必須緊急撤回大垣城。一旦被人斷了退路,大隊人馬被斬為兩段,局勢就嚴重了。石田部很是不安,而藤堂高虎早就料到敵人要撤退。

「合渡那邊讓田中、黑田搶了先機。這赤坂該落到我手中了吧。」

藤堂果斷切斷了意欲逃走的石田各部的退路,急向赤坂進發。此時,澤渡的三成和墨俁的義弘深知在此決戰無益,都打算退卻。

西軍退卻的消息,愈發加速了東軍進擊的步伐。戰事總是與個人命運交織在一起,並在不斷變化,其勢如狂風洪水般不可阻擋。但無論退者還是進者,都無暇思量這些。形勢巨變,雙方對峙起來。

「藤堂已向赤坂進發了。」

「我們決不能落後。今日的宿營她就是赤坂!」

當田中、黑田二部逼近呂久川,然後改道向赤坂進擊時,他們前邊的石田一部正如潮水般退去。這樣一來,攻陷岐阜城的福島、淺野、池田、細川各部,便可甚是輕鬆地隨後趕來了。

二十四日,東軍集結到大垣右前的赤坂,把勝利的消息報告給江戶。

一旦行動起來,豐臣舊將便具有強大的攻擊力。而就在五日前,他們卻還陷在若家康不開動,便無法開戰的迷茫之中,還在為家康是否出征而爭吵不休。

其實,他們是在一面無形令旗的指揮下發起行動的。一路打到這裡,他們已懷有了堅定不移的信心:只有我們這些人,不照樣也能戰無不勝嗎?

這面無形令旗的神奇之處到底在哪裡?若把這看作是家康的計算,那家康的借力之術簡直出神入化了——未損失一兵一卒,只是巧妙地利用豐臣舊臣,德川氏便輕而易舉進逼至大垣城。尾張與美濃的大半都落入家康之手。

石田再也無法悠然談論「伊勢之戰」了。對三成恨之入骨的豐臣舊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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