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聲東擊西

德川家康到達小山之後,永井直勝突然繁忙起來。不只是因為陣中事務繁雜,由於與不能從根本上明白家康心思的本多佐渡守正信,及正信之子正純一起處理事務,他心中之累非同尋常。

「若擔心西面的情況,隨時可以回去,我一概不加阻攔。」家康直率地對待深受豐臣恩典的諸將,這讓譜代重臣頗有看法。

「即使大人那般說,下邊人也該斟酌處理才是,對嗎?」

本多忠勝等人明顯對直勝不滿。但由於一切命令都出自家康之口,故每當這時,直勝就只好應道:「這事還請直接去問大人。」書函都在家康的指示下傳達諸將,而大家都認為,最應通知諸將的書函,家康卻未讓諸將知道。這封信函不是別的,乃是以三成為首的諸人擁立的西軍盟主毛利氏送來的。收信人乃神原康政、本多佐渡與永井直勝三人。

發信人為大坂的毛利重臣益田玄蕃頭元祥、熊谷豐前守元直、宍戶備前守元次三人。

「我等得上意,此次隨安國寺惠瓊出征,抵近江,被治部少輔、刑部少輔攔住去路,邀我等同赴大坂……」

書函是想解釋,安國寺惠瓊折回大坂一事,毛利輝元完全不知情。輝元若知此事,定會大吃一驚。作為留守之人,不報告這些,極有可能造成極大誤解,遂寫信前來。

信上所署日期是七月十三。傳閱之後,大家都認為,乇利氏內部也有家康的友人,對鼓舞士氣甚是有用,可家康卻未讓人把此函公開。

接著,毛利一族的吉川廣家又發來了一封十四日所寫書函。

「七月初五,我等從雲州出發,抵播州明石,與安國寺惠瓊、近江石田、大谷相遇,說是讓我等緩行,有事請到大坂商議。在獲悉三人企圖之後,我等大吃一驚……」

吉川廣家的意思,是此事完全乃安國寺惠瓊的主意,與毛利輝元無關。

儘管不久之後就會水落石田,但為了避免誤解,還是修書來解釋一遍。收信人為神原康政。

這也是一封明顯說明毛利氏有內訌的書函,可家康也不讓公開。他把於自己不利的東西統統公開,對自己有利的書函卻全部隱匿,讓直勝苦思不解。

就在眾人納悶不已時,二十五日晨,家康在小山召開重大會議,商議究竟是東進還是西返。這正是伏見激戰的第二日。

「直勝,把本多忠勝和井伊直政叫來。」家康平靜地吩咐永井直勝給列席諸將傳閱文書,旋又道,「對於此次西部騷亂,諸位莫要憂心。這非毛利所部,也非少君的人馬。這是石田和大谷的叛逆。」

直勝忙道:「石田與大谷?」

「是。我們要明白這個事實。這樣一來,諸位就會對此次戰事有個清醒的判斷了。」

「可是……不知眾人能否明白此事……」

直勝話猶未完,家康輕輕搖搖頭,「今日的會議,我不會列席。」

直勝簡直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不辭辛苦巴巴從江戶趕到小山來,卻不出席會議,家康究竟在考慮什麼?

「我說了,我不參加今日的議事。」

「那……那是為何?大家都想聽一聽大人的豪言壯語。」

「我知。我會讓忠勝和直政代我出席。這便足夠。」

「可那樣的話,豈不有些太輕視……」話還沒說完,直勝忙閉上了嘴。

他發現家康的眼中多了一絲嘲笑:「直勝,你能不能動動腦子,考慮得深一些?」

「恕在下愚鈍。」

「要不,我就照你的意思出席會議,板著面孔坐在那裡,你看如何?」

「這樣的話,大家就心裡有底了,也都放心了。」

「胡說八道!這樣一來,大家都嚇壞了,反而不敢說真心話了。」

「哦。」

「你難道沒有發現,戰爭一開始,最重要的是鼓舞士氣。既然揭開了戰事的蓋子,就必須身先士卒。開戰之前不必吆喝,不必虛張聲勢,最重要的是弄清敵我力量。」

「恕在下愚鈍。」

「以沒有實力的人為目標,天下再也沒有如此愚蠢的做法了。這種錯誤的計算,必然會導致失敗。因此,今日我才不出席,讓直政與忠勝來估算大家的力量。」

「哦,在下真是愚鈍。」

「為了了解事實,我才特意從江戶來到小山。」家康雲山霧罩一番,笑了,「你把二人叫來,自己最好也在旁邊聽聽。」

永井直勝立刻去叫本多忠勝和井伊直政,心中仍疑惑不已。毛利氏的吉川廣家不動聲色表明願做內應,卻又說不能把秀賴作為敵人。那些跟隨家康東征的、曾受豐臣恩典的諸位大名當中,想藉助家康力量來謀求秀賴安泰的,亦並不在少數。儘管如此,「石田與大谷謀反」這種說法仍有些陌生,但卻容易讓人產生深刻印象。其中含有幾分詼諧,幾分侮辱,既準確地挑明了此次戰事的性質,又完全表明了家康的心態。

為此,西軍小題大作所謂「內府罪狀」、「為了少君」云云,都顯得甚是滑稽,異常可笑。在檄文上署名的人,如長束正家和增田長盛,竟與家康暗通款曲。事情本無如此嚴重,敵人卻頗為誇張地擺出一副威脅的樣子,儼然一個哇哇大叫的毛孩子。

而且,無論毛利還是宇喜多,都不過是傀儡,是無足掛齒的小人物,這個說法真是妙不可言。當然,秀賴年幼,斷不可能與此事有關。這也是盡人皆知的事實。這樣一來,這場戰事就只能是「石田與大谷的叛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義,加盟他們的人無非是些不辨是非的浮萍。更重要的是,家康早就洞徹了這一切,只要他們改悔,不但既往不咎,還會包容他們。從這層意義上說,這句話隱藏著勸降之意。

聽家康口吻,這次到小山來的目的,也並非單為了與上杉開戰。那麼,家康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永井直勝依然沒弄明白。

本多忠勝和井伊直政來了,直勝帶著二人來到家康面前。此時家康正和本多佐渡父子及神原康政熱烈談論。

小山主陣坐落在小山驛站西北的小山秀綱城址上。秀綱於天正十八年同北條氏一起敗亡,城池遂變成了廢墟。為了應急,家康讓人把廢城簡單地修理了一下,進入背對本城的一隅。為了召開會議,他還讓神原康政搭建了一座二十四尺見方的大廳。隨著秀忠、秀康等人的到來,諸將也陸陸續續騎馬趕到大廳。

看到忠勝和直政,家康停止說話,轉向二人:「聽說真田安房守父子來到犬伏之後,又折返回去了。」這句話與其是說給直政聽的,毋寧是故意在向本多忠勝發問。

忠勝神情嚴肅道:「其中必有緣由……」他試圖辯解。到目前為止,聽到兩面的騷亂傳聞之後,慌忙撤回去的只有真田父子。並且,真田安房守昌幸嫡子信幸乃本多忠勝女婿,故忠勝心中定也苦悶不已。

家康輕輕打斷忠勝:「我並無責備你的意思。真田父子撤了回去,這隻能說明石田如何煞費苦心拉攏同夥。另,這說明真田父子所得的俸祿甚少。」

「在下日後一定會……」

「你莫要太自責。這也是事實。今日我不打算列席了。」

井伊直政頗為詫異:「大人不列席,會議還有何意義,大人究竟是出於何種考慮?」

「直政、忠勝,我要你們二人仔細聽好眾人的意見。」家康一臉嚴肅,「今日我想請二位做我耳目。大家若有什麼意見,你們就好生聽著。若沒有意見,過兩三日再商議。」

「話雖如此,可是,上杉已完成布陣。直江兼續率領一萬兵力從南山口進到下野,集結到了高原,本庄繁長與其子又勝率領八千人馬進入鶴生、鷹助。安田能元、島津昔忠進入白川,市川房綱、山浦景國進入關山……景勝自己也率領麾下的八千親兵與六千後備出了若松城,向長渭進發。大敵當前,我們不可把布陣於喜連川到白澤之間的眾將領一次次召集起來開會議事。」一旦話題離開了真田父子,忠勝立刻變得雄辯起來。

家康點頭稱是:「你說得絲毫不錯。而且,敵人並不是只在我們眼前。種種跡象顯示,最上義光極有可能也加入景勝一夥,西面的騷動也有逐步蔓延的趨勢。所以啊,我們務必保持鎮定。」

「大人想對諸將交代的話是……」為防止話題轉移,井伊直政插上一句。

「我正要說。最為重要的戰事就要開打了。請二位告訴大家——京坂一帶的騷動,正如事前我所料,乃石田和大谷二人謀反,目前他們還聲稱是為了少君。況且,諸將妻小若在大坂,擔心煩悶是人之常情,既如此,不如請他們暫時回去。」

在座之人都像凍僵般陷入沉默:此次的家康,怎麼與從前截然不同?在腹背受敵的嚴峻局勢下,他居然說出這等話來?明知於自己不利,還是一一把來自西面的消息通報諸將,這樣做已然讓人大出意料,現在更變本加厲,讓大家都回去。這究竟是不是家康的真心?若非真心,家康連對親信都絲毫不透露心思,也未免多慮。

正在大家提心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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