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神聖的懶鬼們

昔日,筆者的朋友在找到工作的時候曾經發出以下的豪語。

「因為學生時代已經睡飽了,所以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三年。」

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棲息在你我內心深處的懶鬼擁有悠久的歷史,我們在生為人類以前,骨子裡都流著懶鬼的血液。祖先們之所以放棄住在樹上的生活,也是因為爬樹實在麻煩。當勤勞的猴子致力於提升爬樹的功力時,視爬樹為一件苦差事的懶鬼們正在地面上懶散度日。某一天,大家幸運地分享著被雷打到,烤得焦香的山豬,有個先知注意到一點:「咦?即使不會爬樹也沒問題嘛!」一刀劈開人類歷史的新紀元。要證據是嗎?那我請問在各位之中,有多少人是爬樹的高手?

棲息在你我內心深處的懶鬼是頭沉睡的獅子,用打呵欠來代替咆哮,夢想著南方島嶼的假期、不疾不徐的火車之旅、沒有盡頭的暑假。將時間虛擲於繞遠路,把今天該做的事推給明天,被莫名其妙的酒灌醉都無所謂,還是繼續沉睡著。

可以將一切託付給這種人嗎?

當然不可以。

除了神聖的懶鬼以外。

所謂神聖的懶鬼,指的是畸於人而侔於天【※出自《莊子·大宗師》篇,意指異於常人而合於自然者。】、無用之大用【※出自《莊子·人間世》篇,意指乍看之下貌似沒有用,責則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的人。

不過,也請不要把「無用之大用」這句話當作傳家寶刀似地見人就現,高聲主張。要是太過於強調「無用之大用也是有用的一種」,就會成為推崇人要有用的打手。這裡應該換個角度,改稱「有用也是無用的一種」才對吧!假設無用之大用也是有用的一種,那麼當有用也是無用的一種時,無用之大用雖是有用,也是無用……。

各位想必已經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

總之,今天是值得慶祝的日子。

浦本偵探和玉川小姐離開菊水餐廳後,來到四條大橋的橋墩。

四條通上滿滿的都是來逛宵山的遊客,警察正在川端通揮舞著紅色的螢光棒指揮交通。

玉川小姐一面等待麻痹的腳恢複知覺,一面以怒火中燒的眼神瞪著浦本偵探。偵探靠在欄杆上,正從咖啡色的信封袋裡抽出一疊鈔票清點。這可是他最認真執行的偵探業務。可是他的手指頭非常不靈活,每次數的張數都不一樣,這點總令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算盤在浦本偵探腦海中胡亂彈跳的樣子顯而易見,看得玉川小姐更加不耐煩,天狗白蘭帶來的醉意已消退大半。

「那個人不是狸貓假面,絕對不是。」

玉川小姐摩挲著疼痛的腳。

自己恐怕已經在今晚跪完一輩子要下跪的配額了吧!他們含糊其詞的報告令五代目暴跳如雷。這時,浦本偵探露了一手下跪的絕技,那是一段漫長的下跪。當浦本偵探將下跪的立場在「主動下跪」與「被迫下跪」之間轉換的瞬間,似乎就是在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這時,非常唐突地接到據說人在秘密基地的狸貓假面打來的電話。當對方告訴她:「希望能得到玉川小姐的同意」時,她就應該要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會這樣說的除了小和田君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人。然而,當時她的腳到底是太痛了,所有的智慧與感情都集中在雙腿上。所以她隨便答應之後,隨後出現的狸貓假面居然是小和田君。這可把她嚇了一大跳!

「多虧有小和田君的幫助,這麼一來,事務所的帳單就有著落了。」

「浦本先生,原來你知道那個狸貓假面是小和田先生啊?」

「任何事都逃不過我的法眼。」

偵探的話才剛說完,玉川小姐就把咖啡色的信封袋搶過去。

「啊!你做什麼?玉川小姐。」

「我要把這個還給五代目。你都已知道狸貓假面是小和田先生了,居然還有臉收人家的報酬?」

「你冷靜一點嘛!小和田先君是狸貓假面的傳人不是嗎?也不全是冒牌貨。五代目都滿意了,我們就收下報酬,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為了賺錢打算犧牲小和田先生嗎?」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我只是順應時勢而已。」

浦本偵探這種沒要沒緊的態度差點沒把玉川小姐給氣死,就連說話的力氣也失去了,緊緊地將咖啡色的信封袋抱在胸前,靠在四條大橋的欄杆上。浦本偵探咕噥著:「真拿你沒辦法啊!」玉川小姐則說:「我想好好地工作。」

「你敢跟我提工作?是誰醉醺醺地闖進委託人的地盤來著?」

被他這麼一質問,玉川小姐一下子答不上來。

「為什麼不告訴五代目狸貓假面的真面目,你不也知道嗎?」

「……又沒有證據,也沒有得到浦本先生的同意。」

「你到底想達成委託人的要求?還是不想達成委託人的要求?」

「……我也知道我很矛盾。」

玉川小姐無精打采地隔著欄杆俯瞰著鴨川。

浦本偵探靠在欄杆上豁達地說。

「矛盾很好啊!一點問題也沒有。如果都是非黑即白的問題,就沒有偵探大顯身手的餘地了。白色會變成黑色,黑色也會變成白色,而我們的商機就在這裡。玉川小姐,請把你的眼睛打開,現在還不是水到渠成的時機喔!」

「……什麼意思?」

「我身為偵探的直覺告訴我,五代目很著急,那德性看起來就是個懼怕上司的傢伙。哈哈哈!我想在黑幕的後面肯定還有黑幕。」

「你是說五代目可能是誰的手下嗎?」

玉川小姐大吃一驚地望著浦本偵探。偵探一面擦汗,一面用街上發的扇子朝臉部猛扇。說的也是,此人雖然是個手不動三寶的傢伙,但也不是腦袋空空地什麼都沒在想,可以說是一塊「會思考的岩石」。雖然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就是了。

她把抱在胸前的咖啡色信封袋還給浦本偵探。

拿到報酬的浦本偵探鬥志高昂地說:「打起精神來,玉川小姐。這麼一來,我們的星期六終於從『委託人』的魔掌中重獲自由了。

玉川小姐抬頭看著菊水餐廳的露天啤酒屋,喃喃自語:「你想幹嘛?」

「觀察情勢。」浦本偵探回答。「確保眼前的利益,然後再狠狠地大賺一筆。」

五代目帶小和田君走出菊水餐廳,跨越四條大橋。

往東走的人潮和向西前進的人潮在從八坂神社到烏丸一帶的四條通上熙來攘往地奔騰流過。由穿著西裝,一臉橫肉的男人們包圍著羊駝男和狸貓假面所形成的集團,在人潮如織的遊客中顯得格外突兀。

穿過四條河原町的十字路口,轉進里寺町,五代目帶小和田君來到那條狹窄的柳小路上。以五代目為首的那群男人對八兵衛明神行禮膜拜。小和田君在心裡詢問在黑暗中竊笑著的狸貓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狸貓們只是笑嘻嘻地,彷彿是在告訴他:「別擔心!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接下來,他們走進一家面向柳小路,名為「響」的居酒屋。

在屋子裡迎接小和田君的,是幾乎要將居酒屋木造的屋頂掀開的掌聲喝采。在裸露出混凝土的地板上擺放著焦黑的木製餐桌的居酒屋裡擠滿了醉漢,簡直就像是把宵山的人聲雜沓直接剪下一角放進來。人的熱氣和從廚房裡飄出來的白煙讓一切變得霧茫茫的。五代目拉住小和田君的手,推開醉漢們伸出來的手,往裡面走。目送他們往裡面走的醉漢們大聲叫嚷:「呦-狸貓假面!」、「親切的怪人!」

裡頭是一個稍微墊高的榻榻米房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穿著黑色和服,坐在最裡面的壯碩老人。眾集在這個房間里的其他人雖然也都怪怪的,但是這個老人的存在感是其他人無法望其項背的。從他滿是皺紋的臉看來,至少超過八十歲了,眼神卻如老鷹般銳利。更令人驚訝的是他那碩大無朋的身形,即使在跪坐的情況下,視線位置還是比小和田君高,寬度是小和田君的兩倍。坐在旁邊的舞妓看起來就跟洋娃娃一樣,掌心裡的酒杯更是小到幾乎看不見。

老人以細緻的動作把酒杯放下,看著小和田君。

「歡迎你來。」

五代目將小和田君帶到老人身邊後,以四腳著地的姿勢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退回最角落的座位。

「我們是星期六俱樂部。」

老人如是說,為他介紹聚集在這個房間里的俱樂部成員。

首先是穿著黑色袈裟,骯髒程度遠勝其他人的大和尚,頭髮和鬍子都亂七八糟的,正從放在膝蓋上的髒兮兮袋子里掏出長著一堆腳的晒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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