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話 覺察·被覺察

1

「哇——原田兄、瀧兄,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在深夜的銀座磚瓦街。

有人拍打掛著「休息中」牌子的百木屋大門,老闆百賢抓起切肉刀,悄悄觀察外頭情況。

定睛一看,原來是熟客原田與瀧兩位巡査。

「哦,今天來得真晚。」

比起客人,原田和瀧更像朋友,於是百賢開門邀他們進屋。

不料,待兩人走進店裡,百賢和留下的常客赤手發出驚呼——原田背著一個癱軟不動的男人。

在客廳品嘗美酒的常客阿高姐不禁睜大眼。

「哎呀,那是誰?」

在一樓客廳角落放下男人後,原田向百賢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們在工作中碰巧救了這個男人。如你所見,他昏迷不醒。我們不曉得他的名字,無奈之下只好帶來這裡。」

時間這麼晚,沒辦法找醫生……原田不禁嘆氣。別擔心,他還活著。赤手探向男人的頸項,出聲安慰道。百賢聞言,明顯鬆口氣。

「不是屍體就好。讓他躺在角落,不久便會醒來吧。」

原田和櫳再度道歉後,走進客廳,點了牛肉鍋及酒。百賢走向廚房,阿高姐先向兩人遞出酒。

「看你們一臉疲倦,發生什麼事?」

阿高姐隨口一問,隨即皺起眉。坐在原田身旁的瀧摘下帽子,只見他滿頭是血。

「暖,這可不妙。」

阿高姐放下酒杯,連忙從懷裡掏出小巧的藥盒。赤手奔向廚房,跟百賢一起拿來水盆與手巾。

「瀧兄怎會受傷?」

百賢高高挑起眉,望向倒在榻榻米上的男人。不是那傢伙乾的,原田搖搖頭。

「打傷瀧兄的是壯士,就是最近到處惹事生非的那群人。」

赤手拿手巾擦拭瀧頭上的血,眉頭緊鎖。

「你提到的壯士,就是提倡自由民權,在街頭演說的傢伙吧?最近他們還組織團體,像江戶時期的黑道老大一樣橫行霸道。」

那群人穿裙褲、戴帽子,手持拐杖,以宛如書生【註:原指支付住宿和伙食費,寄居他人家中,在外地贊書的學生,後也指寄身政治家、作家之下,受差遣的人。】的日西和璧裝扮在街頭昂首闊步。原本是勇於對國事發表意見的人,但近來出現威嚇他人的壯士,民眾看待他們的目光日益冷淡。

原田忍不住嘆息。

「那些壯士今天似乎在鼓吹什麼思想,提到要成立樞密院就吵吵鬧鬧,講起大日本帝國憲法案就大聲嚷嚷,我根本沒辦法全部記住。」

這陣子他們也對成立帝國議會、管制報紙等事大發議論。總之凡事都有意見,大概算是他們的吃飯傢伙吧。

「那些壯士怎會害瀧兄受傷?」

在廚房的百賢認真發問,他聽不太懂。瀧正要回答,忽然發出呻吟,陷入沉默。八成是膏藥刺痛傷口,阿高姐噗哧一笑。

「這種葯相當有效。身為堂堂巡査,請多加忍耐。」

「連在這方面,巡査都得打腫臉充胖子嗎?」

「是啊,你不知道嗎?」

阿高姐調侃道。不過,居然能傷到瀧,莫非那個壯士身長六尺,狀似惡鬼?瀧向朋友道謝,為每個人斟酒後,敘述起來龍去脈。

「今天我們在壯士的集會上負責警備。」

巡査是基層警官,諸如派出所的勤務、預防流行病、應付在江戶時代可能會被稱為黑道老大的暴力壯士等等,皆在他們的管轄範圍內。

然而,瀧和原田抵達集會場所後,發現情況是前所未有的混亂。

「最近壯士之間是不是有所矛盾?注意到時,場中已分成三組人馬。」

壯士一向視負責警備的巡查為敵人,不時發出噱聲或恫嚇。奇怪的是,今天壯士卻露出犀利的目光瞪著同伴。

演說開始不久,他們便互相攻訐,演變成小衝突,很快發展為鬥毆。大概是彼此太過熟悉,一旦失控就無法掩飾情緒。

此時,瀧嘆口氣。

「其實我想放著他們不管。」

但混戰過程中,一個男人被推倒在地。不巧的是,他遭到打架的人踩踏,搞不好會有生命危險。

「那就是此刻躺在角落的男人。」

無奈之餘,瀧衝進扭打成一團的壯士中,試圖將男人帶到外頭。那身巡查制服顯然不受歡迎,瀧抱起男人騰不出手,遭木刀擊中受傷。

「原田兄馬上揮舞著警棍來救我。」

心生厭煩的兩人,商量著送男人去看醫生,將現場留給其他巡查處理,隨即離開。可是時間已晚,既找不到醫生,又飢腸轆轆,他們才會帶著男人突然造訪百木屋。

赤手有些困惑。

「近來壯士的行徑教人看不下去,但在大批警力駐守的地方鬧成那樣,還真是少見。」

「辛苦了,趕緊吃吧。」

百賢將牛肉鍋和盛滿米飯的木桶放在兩人面前。原田與瀧興高采烈地拿起筷子,準備開動……卻忽然停下手。

狀似屍體的男人坐起身,盯著兩人的牛肉鍋。

「呃,我的份……在哪裡?」

男人傻呼呼地問,東張西望尋找第三個牛肉鍋。不知是不是被打到頭,他一副還沒從夢中清醒的迷糊神情。

「『覺』的事晚點再談,我肚子好餓。」

「啊,你在說什麼?想吃牛肉鍋就要付錢。」

「咦……錢?」

男人似乎搞不清身在何方,納悶地偏著頭。

2

「謝謝你們出手相救。我叫青山,是個代辯師。」

原田簡單敘述來龍去脈,男人腦中的迷霧消散,低頭道謝並報上姓名。百賢又送來一份牛肉鍋,望向他的穿著。

「你是代辯師啊。這麼一提,你穿的是禮裝和服【註:指穿縫有家紋的和服,罩上外褂,下著裙褲,是最正式的日本男子傳統裝扮。】。」

再戴頂帽子、拿根手杖,確實就是常見的代辯人模樣。而且青山的錢包肥厚,他付牛肉鍋的帳時,原田羨慕地低喃「看起來真有錢」。

原田擅自喝掉一杯青山的酒,開口問道:

「青山先生,你是代辯師,在壯士的聚會中做什麼?」

就是待在那種危險場合,才會挨打又遭踐踏,大吃苦頭。瀧指著纏在頭上的繃帶,「拜你所賜,我費一番工夫救你出來。」

青山聞言,暫且放下筷子,再度向兩位巡査低頭致謝。接著,他道出捲入混戰的理由。

「我是去工作的。別看我這樣,我是有照代辯師,也有委託人上門。沒錯,我不是『三百訟棍』。」

所謂的代辯師,是在訴訟中代替當事人辯論。明治初期,有些人沒證照,卻以便宜價格——例如三百錢,接下工作賣弄詭辯,社會大眾蔑稱為『三百訟棍』。

「你這位有照代辯師,是接受壯士的委託嗎?」

青山是去找人,但……

「我不能透露詳情,代辯師有保密的義務。」

赤手微微一笑。

「哦,我以為你在找『覺』,還猜想會不會是個女人。」

赤手擅自想像為妙齡美女,青山的神情僵硬。

「咦,你怎會知道『覺』的名字……」

「青山先生親口說,『覺』的事情晚點再談。」

「這、這樣啊。噯,那時我腦袋一團糨糊。總之,『覺』的事我不能透露。」

青山別過頭,原田露出苦笑。

「哦,是秘密尋人任務。不過,青山先生,你剛剛試著尋找過『覺』吧?你說出名字,到處問有沒有人見過,對不對?」

那麼,當時在場的許多人都知道『覺』這個名字。

「事到如今,遮遮掩掩也沒用。」

最好祈禱那些壯士不喜歡嚼舌根,原田笑道。

「如果是在巡査之間,各種傳聞轉眼就會散布開來。」

雖然規定不能交換罪犯情報,但長時間一起待在派出所,忍不住會開口暢談。

「那些壯士算是以說話為業吧。哎呀,真令人擔心。」

「也、也對。啊,怎麼辦?」

青山似乎頗為驚詫,看來「覺」的事讓他傷透腦筋。

「總之,在不會造成巡查麻煩的前提下,你多多加油吧。」

原田自顧自說著,瀧專心扒飯。告訴青山「百木屋」所在的地點,要他吃完牛肉鍋自行回去後,兩人便對他失去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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