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法庭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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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日 校內審判?最後一天?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對野田健一來說,自從參與了校內審判,每當迎來新的早晨,就意味著將獲得一天的成長。若覺得「成長」這詞太誇張那說成「發現」也未嘗不可。每天都有新發現,日復一日,一直持續至今。

今天也不會例外。即使健一不願意,也肯定會是如此。今天將迎來校內審判的大結局。已經沒有退路,今天,一切都將真相大白。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健一卻對即將到來的謎底感到恐懼――即使充塞胸中的疑雲將會澄清,一直背負的重擔終於可以放下。

可怕,無以名狀的可怕。

昨晚,他想了整整一夜。早知如此,還不如老老實實待在家裡,不參與校內審判,埋頭中考複習,這樣才符合自己的一貫風格。

他試圖以此來說服自己,可總滲透不到心底,總覺得這種想法太不真實了。怎麼會這樣呢?他感到驚訝,感到納悶,於是睡意全無,再次開始思考。說到底,自己一貫的風格到底是什麼呢?

今天的我,已經不是校內審判之前的我了。事到如今再如何焦慮也無濟於事。新的日子,又一個新的日子,一天天累積起來,走到今天。並非沒有退路,只是無法回頭。

就在準備出門時,每日早晨例行巡視的山崎晉吾來到健一家。看到滿臉倦容的健一後,山崎晉吾說:「昨晚太悶熱了吧?」

他對健一說話的語氣總是莊重又恭敬。

是啊,我是辯護人的助手嘛。

「山崎,你也辛苦了。」

打完招呼,山崎晉吾正要離去,健一又叫住了他。

「今天估計會拖很久。」

正要跨上自行車的山崎晉吾放下腳,特意端正了姿勢。

「帶上襯衫之類的替換衣物比較好。請你轉告各位陪審員。」

山崎晉吾作出立正姿勢,回答一聲:「是。」猶豫片刻後,他又說道,「藤野檢察官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她說,今天的庭審將非常耗時。」

「哦。」

「她還說要多準備一點便當和飲用水。」

這一點健一沒有想到。

「我會和北尾老師與津崎先生商量,準備好這些東西。其他還有什麼嗎?」

「沒有了。」

正要跨上自行車時,山崎晉吾再次轉過身來,說道:「藤野同學還說,要全體參與評議表決,不能有一人掉隊。」

健一點了點頭。藤野這句話分明是對自己說的。不準掉隊,不許當逃兵。

還有……

「野田,加油。」說著,山崎晉吾慌張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補充道,「這句話不是藤野檢察官說的,是我說的。」

他每天一早都會來巡視,而到了最後一天的早晨,估計連他也察覺到了什麼。

「嗯。我明白。」

倉田真理子說山崎晉吾總是一臉嚴肅。可現在看來,相比嚴肅,更是正義凜然。

「別遲到了。學校見。」

「學校見。」

關上大門,健一跑到自己的房間,拿起一隻鼓鼓囊囊的背包。來到起居室後,正在看晨報的父親健夫抬起頭來。

「早,這就要走了?」

「是的。」

「你昨天好像睡得很晚,不要緊嗎?」

默默點了點頭後,健一問道:「爸,你今天也來旁聽嗎?」

野田健夫注視著獨生子的臉,眨了眨眼睛:「是啊。你媽媽身體好點了,我想帶她一起去。今天是大結局了,對吧?」

健一飛快地點了點頭,突然胸口一堵,說不出話來了。

健夫的眼神很柔和,像在安慰兒子一般:「要不,我們還是不去旁聽的好?」

「不是的。只是……」

只是……

「不用擔心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都不會……」

我想說什麼?想不明白。一句話直接從心底冒了出來。

「都不會後悔。」

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是嗎?」健夫也點了點頭,「明白了,你就放心地去吧。」

好的――這兩個字沒有說出聲來。健一朝門口走去。

也許是穿鞋時頭朝下的緣故,健一覺得臉上發燙,似乎馬上要哭出來了。這可不行。他在心中斥責自己,拚命抑制自己的感情。系好鞋帶時,他已經恢複了平靜。

我是辯護人的助手,一定要完成這個使命。

野田健一校內審判的最後一天即將開始。?

學校周邊看不到一個記者或主持人的身影。這要感謝森內老師和她的母親。代理校長岡野將森內老師召開記者會這一題材運用到位,成功地與媒體人士達成了交易。記得北尾老師說過,岡野對這些相當拿手,所以才能夠出人頭地。

今天旁聽席的上座情況比較零散,巳經八點四十分了,都沒有坐滿一半,是目前為止最蕭條的景象,也許是昨天休庭一天帶來的負面影響。一天的空白便讓大家的注意力和興趣大打折扣,校內審判也不過如此吧?

快點坐滿吧!

為了讓儘可能多的人看到校內審判,我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

在辯護方休息室里,愛睡懶覺的大出俊次還不見蹤影,只有神原和彥一個人站在窗前,眺望著校園。

「早啊。」

聽到健一的招呼聲,神原辯護人回過頭來。他的臉上沒有受酷暑和睡眠不足影響的痕迹,幾乎與往常毫無二致。

「早」

接著,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健一不禁納悶:過去的五天時間,我們是怎麼一起度過的?

「今天旁聽席的上座率不高。」神原和彥說道。這間教室的窗朝東開著,強烈的陽光使他眯起眼睛。

「帶替換衣物了嗎?」健一間。

「嗯。」

健一也走到窗戶前,眺望著橫穿操場朝體育館走去的旁聽人員。有兩個大人一起的,有父母帶孩子來的,有的像是某位同學的母親或父親。

「那是茂木先生。」神原和彥說。儘管天氣持續高溫,茂木的著裝總是端正整齊,沒有絲毫馬虎,使他相當引人注目,相隔很遠就能一眼辨認出來。

「哦,今天他一個人來,沒和PTA會長一起啊。」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他們肩並肩俯視校園,發現穿過操場的人數逐漸增多。體育館入口處,前來幫忙的志願者們似乎也很忙。

好啊,這就對了。

「都準備好了嗎,辯護人?」健一問道。

神原和彥轉過頭來,答道:「準備好了。」

健一仍在俯視著校園。視線無法移動,似乎只要動一動身體的某一部分,自己的心事就會暴露出來。

「我也作好準備了。」健一說道。

神原和彥似乎想作出回應,他動了動嘴唇,作出的口型好像是:對不起。

正在這時,教室的門猛地打開了。兩人回頭一看,見大出俊次趿著鞋幫走了進來,顯得有些憔悴。「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一開口就凶相畢露,「還有心思看風景?」

自被告詢問之後,大出俊次不再正視神原辯護人的眼睛。他綳著臉,似乎想表示憤怒。他心中明顯窩著火:即便是出於辯護需要的戰術,也沒必要那樣說我。可是,他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憤怒,同時心中也不無困惑。

為何無法表達憤怒?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你沒有像以前那樣發飆,那是因為你並不是在憤怒。你受了傷,而且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受傷,不是嗎?

一定是――希望是這樣的。

「我們走吧。」野田健一對辯護人和被告說,「還有五分鐘。」

藤野涼子也有點睡眠不足。事務官佐佐木吾郎無精打采,萩尾一美看上去和往常沒什麼兩樣。

今天的事務安排,藤野檢察官向他們透露了多少?

井上法官進人法庭。全體起立。旁聽席的上座率已達七成。

「各位,早上好。」法官寒暄後,大家陸陸續續坐了下來。井上法官整了整皺巴巴的黑色長袍領子,揚起臉。「各位陪審員……」

經過一整天的休息,陪審員們已經恢複了元氣。

「最初預定今天由檢方發表公審意見,辯護方展開最終辯論,然後結束審理,由你們進行評議。然而……」說到這裡,井上法官斜瞥了一眼,銀色眼鏡框閃出一道寒光,「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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