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決意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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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四日?

照顧大出富子生活起居的家政婦櫻井伸江很快聯繫到了。大出俊次從家裡的通訊簿中找到了她家的電話號碼。一方面是由於大出富子的精神狀態,更重要的是,大出佐知子認為在必要的情況下,需要在半夜或櫻井伸江的休息日里叫她來,因此記下了她家的電話號碼。

櫻井伸江在電話中主動提起她也是城東三中的畢業生。當神原和彥有板有眼地提出想向她了解一些情況時,她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她還說:「到我家來吧。雖說家裡不太寬敞,空調也不太好使,可說話方便啊。」

於是,辯護人神原和彥和助手野田健一老實地領了她的情。她說上午比較方便,他們便約定十點見面。

除了櫻井伸江,去大出家服務的還有一位叫佐藤順子的家政婦。她比櫻井伸江年長,工作內容是承擔所有家務。想要聯繫她,只能給家政中介公司打電話,結果卻是無功而返。「家政婦不能將僱主家庭的隱私透露給外人。你們是學生吧?如果覺得自己是學生就什麼都能打聽,那就太天真了。社會可不比學校,可是有社會規則的。」接電話的男性事務員非但沒有告知聯繫方式,還順帶教訓了他們一通。

櫻井伸江居住的公寓離大出家約有三站地鐵的路程。辯護人和他的助手決定不坐地鐵,而是騎自行車去。考慮到騎車會讓人汗流浹背,他們在裝有採訪用品的帆布小包里添了一件替換用的襯衫。神原和彥說,相比T恤衫,襯衫會顯得正式一些,下身也不能穿牛仔褲。

在野田家,健一和母親幸惠的「互不干涉條約」依然管用。即使這樣的關係不怎麼友好,也足夠維持和平。幸惠對健一的生活和交友不發表任何意見,也不像以前那樣為半點小事就鑽牛角尖。由於幸惠的身體狀況依然不好,母子見面的時間一直相當有限。

對於校內審判的事宜,健一向父親健夫作過詳細彙報。對健一的主動表現,健夫感到頗為吃驚,甚至有些不安。而談到神原和彥,父親只是籠統地問他:「這孩子沒問題吧?」健一便也只能簡單地回答:「沒問題。」

「大概和藤野涼子一樣沒問題。」

「你是怎麼知道的呢?就因為他是名校的學生?好學校的孩子也不見得個個都優秀啊。」

「我就是知道。」

父親不吭聲了。父親覺得自己愧對健一,所以無論健一做什麼,他都不會強烈反對。健一有些看輕父親,不過正因如此,他現在能平等地和父親對話了。然而,健一也時常會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今天吃早餐時,健一向父親說起了今天的活動安排。父親的反應令他十分吃驚。「最近你好像特別來勁啊。」

正把一塊麵包塞進嘴裡的健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種審判遊戲到底有沒有意義呢?老實說,爸爸覺得很值得懷疑。那對你真的有好處嗎?」

父親用了「審判遊戲」這樣的說法,但健一併沒有生氣。父親的語調也很平穩。

健一咽下麵包後問道:「你不擔心我的升學考試嗎?」

「當然擔心。但這件事不作一個乾淨的了斷,恐怕你也無法全身心投入到複習中去吧。」

「嗯……」

「你們一定要在規定的時間裡結束這個活動。不然的話,不止是你爸爸,所有參與活動的學生的家長都不會答應。」

「明白。」

「這就好。」健夫說完,端著空盤子站起身,「出門要小心,去別人家也要懂規矩。」

健一心底冒出了很多疑問,就像沉澱在河底的淤泥突然被翻騰起來似的。爸爸,你覺得我們家現在正常嗎?爸爸的創業夢怎樣了?因為我的異常舉動而一度擱置,難道準備一直維持現狀?對於那件事,媽媽了解多少?她是怎樣看待如今的我的呢?

覺得我「特別起勁」的只有爸爸嗎?爸爸向媽媽提起過這件事嗎?換作以前的我,是絕對不會和校內審判沾邊的。這種有可能在大庭廣眾下大出洋相的事,我一定不會參與。這是我一直以來的信條。

想來也奇怪,如今的我確實不像從前的野田健一了,不是嗎?

「爸爸,我們上門去拜訪人家,是不是應該帶點禮物呢?」健一脫口而出的問題和他的想法並不相關。

將洗好的盤子扣在瀝水板上,野田健夫回過頭來反問:「要帶禮物去嗎?」

「禮尚往來嘛。帶點點心什麼的?」

父親健夫笑了起來:「你們還是初中生,用不著這樣。帶禮物去反倒有點做作了。」

受父親的影響,健一也笑了是啊。」

在約好的地點碰頭後,健一向神原和彥說起此事,神原也笑了。他若無其事地說:「野田和父親的關係真是融洽。」

神原和彥的注意力一直在自行車鎖上,恐怕沒有注意到健一臉上的僵硬表情吧。

「談不上融洽。」

「是嗎?」神原跨上自行車,回過頭來,「你們好像無話不談嘛。」

「你們家都不溝通的嗎?」

「也不是,不過沒有野田你們家裡那麼融洽。這次校內審判的事,我就沒說。」

太意外了。

「一點都沒說?」

「是啊。這只是朋友交往的一部分,用不著一五一十地彙報。」

健一覺得,這番話和神原和彥之前用實際行動表現出的對校內審判的態度,似乎有點矛盾。

「我的父母都是在家工作的,經常見面,反倒不怎麼說話了。」

「他們不擔心你嗎?」

從七月三十一日起,神原和彥就投身到外校的課外活動里,還經常和外校學生一起外出。他的父母不覺得奇怪嗎?

「我又沒做什麼讓他們擔心的事。」

「今天你出門時,是怎麼向他們交代的?」

「去圖書館。」神原隨口說道。

這不是撒謊嗎?不過這種程度的謊言也沒什麼,應該還在允許範圍之內吧。

我和父親關係融洽?怎麼可能,我還曾想要殺死雙親呢。我們家是與眾不同的。對於險些分崩離析的過去,大家都心懷愧疚。因此我們父子間的交流就像隔著一條停戰線的兩國外交官。而在普通的家庭里,稍微撒些小謊,根本不用在意。

這番話不能出口。不泣能說,甚至不得不說的那一刻總會到來。在盛夏的烈日下,健一一邊蹬著自行車,一邊在心裡盤算著。

櫻井伸江居住的公寓精緻優雅,就跟新建的一樣。外牆由兩種色調的牆磚裝飾而成,扶手、窗框等細節處也相當時尚別緻。這是一座適合單身女性居住的公寓。

大出俊次評價櫻井伸江是個「照料老太婆的大嬸」,連她的名字都記不住。可按照野田健一的標準,她可是個大美人。年齡三十齣頭,性格文靜又溫和。她身穿花格子襯衫搭配牛仔褲,顯得年輕而富有朝氣。她那帶著幾分少女氣息的笑容讓健一害羞不已。他在進門處換鞋時費了好大的勁兒,心臟一直「怦怦」跳個不停。

「我知道校內審判的事。你們真了不起。」隔著鋪了紅白格子桌布的餐桌面對面坐下,櫻井伸江開口說道。

「你怎麼會知道呢?」

「除了大出家,僱傭我的人家裡還有在三中上學的孩子,不過不是三年級的學生。」

「這事大家都在議論啊。」神原和彥含著笑意著了野田健一一眼,繼續問道,「是讚揚,還是批評?」

「呃,一半一半……也不是。」櫻井伸江也笑了,「應該是四六開吧。」

「讚揚的佔六成?」

「很遺憾,正好相反。大家都擔心校內審判會影響升學考試。」

健一掏出手帕來擦汗。還好帶的是塊新的。

「想不到這事兒在一二年級的學生中也成了話題。」

「有些人家所有的孩子都在三中上學,社團活動也會擴大傳播範圍。這算是條特大新聞,大家都很感興趣。」

接著,神原和彥和野田健一先後做了自我介紹。當櫻井伸江知道神原是東都大附中的初三學生後,不由得重新將他打量一番。

「原來你還是外校的啊。真是更讓我吃驚了。」

「這次活動能順利開展,多虧了神原。除了他,沒人能做得了辯護人。」脫口而出後,健一有點驚慌了。這話是不是侮辱了櫻井伸江的東家?

櫻井伸江卻點頭苦笑道:「也難怪。俊次確實是個壞學生,只因為現在還處於義務教育階段,才沒被學校趕出來。如果是在高中,他早就被退學了。」

說得太乾脆了。健一將手帕攥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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