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決意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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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離開後,三年級一班的教室里只剩下三個人,大出俊次,神原和彥和野田健一。

當神原和彥提出還要跟大出俊次說幾句話時,法官井上康夫也想留下來旁聽,被野田健一擋了回去。

「被告和辯護人溝通,法官待在旁邊算怎麼回事?」

「可馬上就開始秘密會談也不太好吧?」

帶著沉穩的表情看著兩人鬥嘴的神原和彥謙遜地說:「其實,我只是想對大出作個詳細的自我介紹罷了。」

俊次哼了一聲,故意不看著神原和彥:「井上怕我突然揍你或威脅你,才這麼警惕吧。」

「哪有這回事?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叫上山崎了。」井上康夫皺起眉頭,「大出,你不是已經認可神原當你的辯護人了嗎?」

井上康夫擺出大道理,訓斥仍在不斷發牢騷的大出俊次,一旁的野田健一看在眼裡,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野田健一曾經見過神原和彥。

他不會忘記的。就在學校的邊門旁。四月十三日星期六,就是《新聞探秘》節目首次將柏木卓也的死搬上熒屏的那一天。

當時,健一併不知道對方的姓名,連長相都很陌生,只知道他不是三中的學生。

他們聊了幾句。他看完電視節目,想哀悼柏木卓也,於是來看看發現遺體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一定是柏木的朋友,說不定是小學時的好友。健一當時這樣考慮,才告訴他自己是柏木遺體的發現者。當時對方的表情十分陰鬱,自己還安慰了他幾句。

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應該不是什麼不合時宜的話吧。對方又作出了怎樣的反應呢?

大出俊次沒好氣地靠在椅子上,神原和彥坐到離他稍遠的課桌上。神原和彥的身高和野田健一差不多,坐到桌上後,雙腳便懸在了空中。大出俊次的個子比較高,坐在初中生規格的椅子上,兩腿顯得很長。

大出俊次的舉動往往也超越了初中生的規格。處理與他相關的事件,恐怕必須採用校內審判這樣突破常規的手段。

而這件事,只有藤野涼子才能做到。從與大出俊次相反的意義上說,她也超出了一般初中生的規格。不過相比「規格」,用「水準」這個詞似乎更合適。

「野田。」

聽到喊聲,健一深吸一口氣,帶動嘴裡的唾沫發出滑稽的聲響。大出俊次像看到髒東西似的投來厭惡的目光。

「我跟你見過一次,對吧?」

健一吃了一驚,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提起此事。如果換作自己,肯定會隱瞞下去,即使不知為何要隱瞞。

「你說你在邊門那裡發現了柏木。你還記得嗎?」

大出俊次的臉明顯地扭曲起來,簡直像一具捏壞的泥塑。

「還有這事?」他低聲哼哼著,給了兩人一個白眼,那架勢好像馬上要從椅子上起來大打出手了,「你們早就認識了吧?這不還是想搞鬼嗎?」

被大出俊次一吼,健一心中那個卑微的自己又縮作了一團。神原和彥倒依然不動聲色,保持著四平八穩的語氣:「偶然相遇罷了,並不是早就認識的。是吧?」

健一說不出話來,只是對著怒目瞪視自己的大出俊次頻頻點頭。

「那時,電視台播放了關於柏木的節目。我想起了柏木,就到這所學校來看看,正好野田也在。」

儘管眼神兇狠依舊,大出俊次倒沒有離開椅子動手的意思。

神原和彥為何要提及此事?簡直像看穿了健一的心思。野田健一也很想看穿神原和彥的底細。這個在發現柏木卓也遺體現場遇到的少年,主動要求擔任大出俊次的辯護人。作為與事件毫不相干的外校學生,他為何會如此起勁?他有什麼企圖?必須儘快打探出他的真實意圖,向藤野涼子彙報。

也許,神原和彥想攪黃校內審判……

或許是這樣,又或許不是。健一搞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出於一時興起的好奇心,還是為了消磨時間?是不是玩得太過火了?也許神原和彥沒把大出俊次當回事?如果他以為能和大出講得通道理,那就大錯特錯了。

若真是如此,這份單純的正義感會釀成悲劇,抑或是喜劇?

「當時,我們說過幾句話吧?說了什麼我記不清了。不過,有一點,我要向野田道歉。我撒了一個謊。」神原和彥說道,「那時,你問我是哪所學校的,我回答的是英明中學。」

是這樣的嗎?健一也記不清具體對話了,記得的只是他的……他的……

「其實沒必要撒謊,可不知為什麼,我當時不想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真是對不起。」

第一次見面時,神原和彥沒有說過「對不起」嗎?

「英明確實也考過,但沒考上。」那是一所比東都大附中還要高一個檔次的私立學校,神原和彥不好意思地笑了,「突然想顯擺一下呢。」

「沒事,別放在心上。」遠遠傳來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一個身在遠處的野田開了口。

「你們那會兒都幹了些什麼?」

大出俊次簡直像個猜疑心結成的硬塊,似乎只要一打開開關就會一躍而起,把眼前的事物破壞殆盡。

「沒幹什麼,真的。」神原和彥仍然溫和地笑著。

面對對方如此可怕的眼神,他怎麼就不害怕呢?

「只是回憶起柏木的事罷了。野田也是如此吧?」

大出俊次抬起身子,轉臉盯著野田健一,滿臉不信任的表情。

「野田說,如今事件變得撲朔迷離,連柏木是不是自殺的也搞不清了。可無論如何,柏木肯定有自己的秘密,別人是不會明白的。」

我或許說過這樣的話吧。凈是些「不清楚」「不明白」之類不中用的廢話。

「野田可沒說你的壞話。如果你很在意,我可以為他證明。」

神原和彥真的笑出了聲。他愉快地晃動起穿著運動鞋的雙腳。可是,話語的餘音尚未消失,大出俊次便怒吼起來。

「什麼屁話?我還怕這種傢伙背後說壞話嗎?」

「野田是辯護人的助手,他要是有了偏見,可就麻煩了。」分明是開導、教誨的口氣,「你還要感謝野田。我們在那種情況下見過面,我又主動提出做你的辯護人,所以他感到奇怪甚至有幾分懷疑。他在擔心你,因此主動要求做我的助手。」

目露凶光的大出俊次疑惑不解地眨了幾下眼睛。野田健一擔心大出俊次?難以理解。

野田健一也很驚訝。這個神原和彥什麼都看透了,作出的解釋又正好搔到了自己的癢處。

他記得野田健一,察覺到健一也記得自己,那確實不難推測出健一的想法,可要若無其事地表述出來,還是需要一點心理素質的。

「我只是想搞好這次審判。」健一說。這次的聲音比剛才近得多。老是驚慌失措可不行。「既然決定下來,就要做到盡量公正。僅此而已。」

神原和彥點點頭:「是啊,對不起了。」

又是「對不起」。

「大出。」神原和彥在桌上挪了挪屁股,將身體轉向大出俊次。

大出俊次條件反射似的瞪起眼睛,一臉「你想怎樣」的兇相。神原和彥卻毫不躲閃地盯著他的眼睛。

「你真的覺得,搞這次審判沒事嗎?」

健一看到大出俊次的臉上露出了迷茫,彷彿撲了個空。事到如今,為什麼還問這個?

「不是你們要搞,我才答應的嗎?」他的嗓音有些變調,「你剛才不是挺會說的嗎?我老爸必須理解我的感受什麼的。」

「那當然是真心話。」

「所以……」

健一剛開口,就遭到俊次劈頭蓋臉的怒吼:「你給我閉嘴!」

「我覺得這麼做會伴隨著危險。」

「是怕我老爸吧?」

「不是。」神原和彥搖搖頭,「是另一種危險,你不明白嗎?」

大出俊次愣住了。

健一一下子明白了:「是說大出家著火的事吧?」

「是啊,你奶奶不是被燒死了嗎?」神原和彥對著大出俊次點了點頭,「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警方的調查有進展嗎?報紙上說那是一起縱火案,後來就沒有下文了。對此警方是怎麼說的?這非常重要。」他加強了語氣。

「縱火就是縱火。哪個混蛋把我家點著了。」在神原和彥的引導下,大出俊次的語氣也開始認真起來,「反正不是老爸乾的。這事跟混蛋老爸發飆一點關係也沒有。」

健一不禁想把臉埋進雙手中。沒明白,還是沒明白。他不顧再次遭到怒吼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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