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平現在有種彷佛自己的內心分裂成兩半的感覺。
一半是想要當透明街居民的自己,另一半是想要回外界的自己。兩者絕對無法相容,但悲傷的是兩者都是自己真正的心情。
看過外界狀況的隔一天,草平在透明街屋頂的一角,回想自己在外界生活的種種。是從哪裡開始脫軌的?原因又是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他的視線投向遠方,有一群少女正在用皮球打排球。是在營火晚會那時,率先開始跳舞的那群人,若是在外界應該相當於國高中生吧。她們看起來無憂無慮,而且相當和平。
草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然而肯定還需要更多時間來思考吧。這不是心急就能得出答案的問題。
草平從附近的樓梯下樓。已是下午時分。從早上開始就什麼都沒吃,畢竟肚子還是會餓。草平思索著「JIRO」不知道還有沒有剩下什麼吃。不過這個時間點,店裡就算沒人也不奇怪。
可是當草平一打開門,映入草平眼帘的卻是一大群居民。次郎、柴田以及健人也都在身在其中。所有人一起轉頭看向進到店裡頭的草平。粗略估計一下約有三十人,已經塞滿了整間「JIRO」。
儘管驚訝,草平還是露出了笑容。
「大家是怎麼了?怎麼挑這個時間相聚。」
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怎麼了嗎?」
草平感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很不尋常,因此斂起笑容。
「——草平,你最近都去了哪裡?」
發話的人是柴田。他從椅子上起身,站在草平面前。
「你昨天不在街里對吧?」
聽到他這麼問,草平內心感到局促不安。他在腦中尋思該回答什麼才好。可是必須立即回答才行。
「……我去了外界。」
「為什麼?」
「我想去尋找各式各樣的採辦地點……總是在同一個地點會讓人覺得可疑對吧?所以——」
「所以你就去了公園?」
聽聞次郎的話,草平吞了下口水,搖搖頭。
「我們已經都知道了。也沒打算繼續跟你白費唇舌。真的很遺憾。」
「稍等一下……」草平的目光掃向四周。然而似乎沒有半個人是他的同伴。在不經意間有好幾個人已經繞到草平的身後。
是在公園碰面時被撞見了嗎?是誰?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我沒有告訴他們關於這條街的事……所以……沒問題的。不會對透明街造成危害。」
「問題不在這裡吧。」健人以極度冷淡的聲音說。
「這就是守則。可以說是這條街唯一的守則。連這都無法遵守,也就代表我們已經失去對你的信賴了。你這是在褻瀆這條街以及所有居民。」
次郎啪的拍了一下手。
「很好,把他抓起來。」
身後的男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抓起來」是怎麼回事?關於守則的事草平當然記得。然而打破守則的人會有什麼下場?替自己解說有關這條街各種事情的誠司卻不在這裡。草平甩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從門內往外沖了出去。
滾到大道上的草平,遲疑著不知該往何處去。這一帶已經徹底被包圍了。
「草平,給我老實一點。為了保護這條街。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次郎用帶著勸解的語氣說道。
「……你們打算對我做什麼?被抓以後會有什麼下場?我沒有做任何會對這條街帶來危險的事。」
「守則不是這樣說的吧。打破的人必須接受處罰。不這麼做就無法保護透明人的存在了。我有說錯嗎?」
草平領悟到跟他們說明也只是白費功夫。於是他朝著這條街的出口——也就是有裂縫的牆開始跑。總而言之現在必須逃跑。
有名少年從旁邊衝出來,試圖給草平一記擒抱。儘管因為驚嚇而暫停腳步,但草平使用跨欄的訣竅跳過了那人。
落地以後,這次前方出現了一名年輕男子。他手拿晒衣桿當成棒球棒那樣揮舞——就在草平忽然彎下身子的剎那,頭頂上傳來一陣風划過的聲響。
趁著這一帶眾人鼓噪時,草平筆直奔跑而過,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草平不禁感嘆。自己沒打算讓大家暴露在危險之中……
草平在飛奔跳躍的期間,逐漸靠近了牆壁。沒有人能追上草平的腳程。大多數的居民早就被遠遠拋到後頭去了。
出去外面要去哪裡?還要藏身在祠堂里嗎?要拜託晴香幫忙嗎?可是當草平逼近牆壁剩下五公尺的時候,他的側腹冷不防受到了攻擊。
失去平衡的草平從頭向前撲倒,下一秒他整個人捲起了塵埃滾倒在地。
仰躺的草平視野中出現了站立的里稻。以天空為背景,她正在俯視著自己。她的肩膀上下起伏,呼吸急促。定睛細看她似乎受傷了,雙手血流如注朝地面一直滴血。
「里稻……」
好像有撞到頭,草平感覺自己的意識十分模糊,即使如此他還是擔心裡稻身上的傷,而當他抬起頭,終於察覺到了。
弄髒里稻雙手的血並不是她自己的。
草平看著自己右側腹一片赤紅的血漬。是宛如打翻番茄醬那樣鮮紅的血瀆。並且不知怎地,它還漸漸延伸開來。草平為了想更仔細看而抬起了頭,卻感到了陣陣抽痛。
里稻呼吸紊亂,右手拿著個發光的東西。草平頓時睜大了眼。
她步伐不穩地靠近自己並且開口:
「……你為什麼,要背叛街?」
她的雙唇在發抖。
——不是的。
自己並沒有這個意思。可是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也沒辦法搖頭。草平感覺自己呼吸困難,喉嚨也不聽使喚了。以側腹為中心點,草平覺得自己的身體漸漸開始發燙。
就在這期間居民追了過來。在她的身後出現了許多人影。全都在俯視著自己。草平無法分辨出每一個人的臉,簡直就像是自己視線模糊了——
草平失去了意識。
草平覺得感覺到隔著眼皮從自己眼前經過的所有人。然而當他清醒過來時,卻只看到骯髒的天花板。
草平的心中還殘留忐忑不安的心情。自己被卷進了什麼糟糕的事件之中——他只留下了這種感覺,當草平花上許多時間回想起發生什麼事時,他隨即爬了起來。
「啊……」
不過隨著短暫的哀嚎,草平再次倒在硬梆梆的地板上。腹部傳來了如打雷那般伴隨著麻痹的激烈疼痛。
對了。有人刺傷了自己。是誰——是里稻。草平想起了一切,心中感受到了難以言喻、如墜冰窖的震撼。
草平暫且抱著肚子等待著疼痛消失。之後他小心地捲起衣服觀察狀況,發覺肚子上綁了一圈圈的繃帶。
「不是什麼嚴重的傷。」
草平移動視線,發覺在鐵欄杆的對面有副壯碩的身軀。
「傷口並沒有很深。里稻拿的刀長度不過只有這樣。」
健人舉起雙手食指比出一段小小的間距。幅度連一隻小指也不到。
「是一把袖珍折刀。傷口已經縫合了。你知道嗎?次郎他是醫科生喔。你可以放心,聽說至少沒傷到內臟。」
草平保持橫躺的姿勢巡視了整個房間。自己似乎是睡在兩坪不到的狹小空間之中。沒有窗戶,僅僅欄杆對面有一盞日光燈罷了。在腳邊前面一點的地方有馬桶。他嚇了一跳。這裡不管從哪個地方再怎麼看都是間牢房。
「……里稻呢?」
「我不知道呢。比起她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我會變成怎樣?」
健人聳聳肩。
「大家都很傷腦筋。因為至今從來沒有跟外界的人頻繁見面的居民。這裡是透明街的地下。這地方關著在街上打架或鬧出什麼事的傢伙。不過說不定草平你今天就會換到新的房間去了。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會判死刑。」
「……我無意背叛這條街。」
「那個跟這個是兩碼子事。守則就是守則。有念頭會去打破的人,我們就應該割捨。你不這麼覺得嗎?」
健人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他的重量讓椅子發出了宛如慘叫的聲響。
——我也這麼覺得。
然而草平只是默默無言把臉別過去。自己持續跟晴香偷偷見面是事實。那恐怕是被這裡的某個居民給撞見了。原本就並不是只有採辦人才能出去外界,想必就是如此吧。
過了一會兒,健人就不見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