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話 偏愛的言語表現

『你是妖怪嗎?』

我第一次和她見面,是在天空飄著小雨的外國人墓園外圍。她穿著黑色的和服,張著充滿好奇心、輪廓深邃的眼睛,目不斜視地抬頭仰望著我。

『我、我也不知道。』

倒吊在櫻花樹的樹梢上發抖的我,很窩囊地連聲音也都在發抖。

『我原本應該是人類。可是這裡卻有我的墳墓。』

『唔。那可真奇怪。好少見的情況。』

『爸爸和媽媽也都不見了……他們可能把我埋葬在這裡後就回國了也說不定……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到底該何去何從了……』

我勉強擠出聲音回答這些後,伸出雙手遮臉。

搞不清楚自己是人是鬼的不安。失去安身之處的恐懼。我不但跟家人、也跟熟悉的生活切割,連死也死不了,我在這個世界真的變成了孑然無依的孤兒。

所以下一瞬間響起的開朗聲音,就像天降福音般,在我耳里繚繞迴響。

『吶,如果你沒有地方可以去,不如讓我收留你吧。』

我放開雙手往下看,底下有一雙閃亮亮的眼睛在注視著我。

『我對你很有興趣。呃……你叫什麼名字?』

『……米、米歇琳。米歇琳·馬納布朗西。』

『是嗎,米歇琳。那你先從樹上下來吧。』

她擺動著上面有花朵圖案的黑色衣袖伸出手來,臉上掛起純真的笑容。

『跟我走吧。我帶你見識嶄新的世界!』

我二話不說立刻牽住她的手,沒有絲毫猶豫。

深信她是我的救世主,對她的本性一無所知。不對,恐怕就算知道她的本性,我還是會主動把手放上去。因為我就是那麼渴望有一個『安身之處』……

☆★☆

「好久不見了,廣人同學!我是涼子的伯母旭丘恭子~~」

七月底某天的早上四點,一輛多功能休旅車橫停在GRAND PALACE有裡間的前面。

打從黃金周以來許久未見的、涼子社長的伯母恭子就跟之前一樣,頂著紅潤有光澤的娃娃臉登場了。

「好個清爽的早晨哪,諸君!」

涼子社長便服外面穿戴著圓點圖案的游泳圈和泳帽,臉上戴了潛水用的呼吸管,腳下則趿著一雙海灘涼鞋,一副比恭子伯母更精神抖擻的模樣出現在大門口。

那副打扮壓根兒不像是要去打工,分明只是要去海水浴場玩嘛!

廣人在心中發牢騷,用睡意濃厚的渾濁嗓音向涼子點頭問安。

「早安,社長。」

「你是沒睡飽嗎?鯉屋。聲音怎麼那麼沒出息!」

「現在才清晨四點耶。呃,我個人是已經做好出發的準備了啦,不過……」

廣人轉頭觀望身後。

夜刀趴在走廊的木頭地板上熟睡,兩隻手隨地亂放。

雪姬今天也是窩在浴室裡面,咪咪則睡倒在天花板上。

從牆壁後面露出來的四條白嫩嫩大腿,分別是只穿體育上衣和運動夾克的姬華和貓神大人。

儼然是幅呈現出熱帶夜慘狀的畫面。唯獨守宮還能勉強打起精神坐在玄關。

「真是一群不中用的傢伙。真沒辦法,我來叫醒她們。恭子伯母,幫我拿著。」

說完,涼子把大游泳圈塞給恭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屋內。

睡眼怩忪的廣人還來不及阻止,涼子已經把倒在走廊的夜刀扛在肩上。

「嘿,還不快點起床。哎呀?」

肩膀扛著夜刀一腳踏進三坪房間的涼子,抬頭看著天花板露出納悶的表情。

「怎麼有人睡在這麼奇怪的地方。不好意思,桌子借我踩一下。」

「咦、哇、慘了,咪咪!」

涼子絲毫不把倉皇失措的廣人放在心上,踏到靠在牆邊的餐桌上把手伸長。只見她用力拉了從天花板垂下來的裙擺後,咪咪從上面掉了下來。

「鯉屋你還在發什麼呆。快點把第一批人塞進恭子伯母的休旅車。」

「哦哇、哇!」

涼子突然把幼女和少女往廣人身上塞,使他腳步一個踉艙沒能站穩。

「廣人少爺你還好吧!?」

「我沒事。總之先把她們兩個抱走吧。」

在守宮的攙扶下,廣人用雙手把咪咪抱在懷中,蹲下身子讓夜刀趴在背上然後走到外面。跟身強體壯過頭的涼子不一樣,廣人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自己都覺得難堪。

「來,廣人同學。等一下還要去接其他人,你讓她們坐在最後面吧。」

恭子把休旅車的座椅往前放倒,向廣人招手示意。

廣人使出吃奶力氣把還在睡夢中的夜刀和咪咪放在座席上。

「對了,耀姬……不,耀奈同學也會來吧?」

廣人用耀姬的人類名字打聽她的狀況。

「嗯,她說她先直接過去集合地點了。不過等一下要去接春日同學、羽澤同學、還有冰川台同學。」

這麼說來,除了耀姬以外,美薰、光、綾乃也都會到場羅。

耀姬先前曾寄了封簡訊表示『最近有些事情要忙,暫時不方便過去玩』。

但她主動連絡的簡訊僅此一封,也沒有明確表示要不要參加打工,廣人一度還很擔心她和鯉屋家的關係會不會就此慢慢疏遠。

貓神大人她們口頭上對她固然有諸多埋怨,內心其實很想念耀姬。

就連完全融入鯉屋家生活的姬華也吵著想跟耀姬見面。

「如果把這件事告訴她們,想必她們會很開心吧。」

廣人在腦海描繪眾人的笑容,自己也破顏微笑。

「早安,廣人!」

姬華那無比精神抖擻的聲音響徹了空氣微涼的早晨,吸引廣人轉頭。

徹底清醒的姬華換上了黑色的歌德蘿莉服和漆黑靴子。她終於肯換掉只單穿一件體育上衣的裝扮了。只不過她手上提著藍色水桶,她址當真要拿它當行李包嗎?

「貓神大人,你走得動嗎?」

「嗚咪~~走路是要走去哪~~」

還是老樣子只單穿了一件運動夾克的貓神大人閉著眼睛向前伸出雙手,搖搖晃晃地走著。那姿勢簡直就像快跳起※盆舞的殭屍一樣。(譯註:盆舞是日本民間傳統舞蹈,原本用意是為了超渡死者。)

「廣人少爺,你的行李。」

等貓神大人跌進車裡、姬華難掩興奮之情地搭進車子之後,守宮提著背包從後面追了上來。

「慎重起見我幫你準備了毛巾。還有,少爺你手機也忘了帶喔。」

「嗚哇,真糟糕。謝謝你及時提醒。看來我到現在還睡得迷迷糊糊呢。」

身上只記得帶了錢包和房間鑰匙的廣人焦急地搔頭。

「好,人都到齊了吧?接下來要去接春日她們羅。」

看廣人在正中央的位子坐定之後,涼子搭進了助手席。

恭子即刻發動引擎開車。

「路上小心。」「咕喵——」

「我們出發了,麻煩守宮先生看家和照顧摩沙子了。」

廣人從窗戶向守宮和摩沙子揮手告別。休旅車駛離公寓後,一下子就開到了大馬路。廣人靠著椅背吁了口氣。

斜眼往後面一瞧,貓神大人和咪咪正頭靠著頭睡得香甜,幼女夜刀則倒在兩人的腿上熟睡。

唯獨姬華一下子張著亮晶晶的黑色眸子東張西望地環視車子內部,一下子向窗外交會的車輛揮手。一副好像在位子上坐也坐不住的興沖沖模樣。

「欸、欸,什麼時候會抵達游泳池?還沒嗎、還沒嗎?」

「嗯~~我不是很清楚耶。上高速公路的話差不多一個小時吧?」

廣人靠在椅背上回答姬華的疑問,同時「呼啊啊啊」地打了一個大呵欠。才剛在有冷氣開放的休旅車上一坐定,隨即遭遇睡魔來襲。

這時,後腦勺的方向響起了姬華語帶不安的聲音。

「款,廣人。是不是忘了某個人啊?」

「咦……忘了某個人………………」

廣人喃喃自語的瞬間——

「啊啊啊啊!我忘了真的忘記雪姬了好痛!」

廣人猛然自位子上站起,一頭撞到了休旅車的車頂。

可是現在不是管撞到頭的時候。廣人按著劇痛無比的頭殼,撲在駕駛座的椅背上向著恭子的後腦勺大喊:

「恭、恭子伯母麻煩等一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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