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佞臣遁逃

前田利家故去的消息傳來時,石田三成正在房裡更衣,準備前去探視。

一直留在前田府的喜多川平右衛門匆忙趕回來,要求他屏退左右,三成卻斥道:「除了阿袖,就只有你我二人……怎麼,大納言故去了?」

「是……是。是去了,可是大納言的死法……」

「很奇怪嗎?」

「是。」

「是自盡還是病亡?」

喜多川平右衛門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了阿袖一眼。阿袖正悄悄收拾三成剛換掉的衣物,根本不看他們。「模樣十分恐怖,據說是手執匕首,吐血而亡。」

「唔。他的苦惱,三成甚為明白。既如此,我也用不著再守候在那裡了。」三成嘟囔了一句,「那麼,肥前守進城報告死訊了嗎?」

「是。早就守候在那裡的大名們,也都紛紛進城向幼主稟報去了。」

三成使勁點點頭,他並沒提自己是否也要進城弔唁。死的並非普通人物,而是身份顯赫的秀賴輔臣。因而,嫡長子利長應先向秀賴稟報,大名們再去弔唁,才是正理。

「大人也立即進城嗎?」平右衛門問了一句,三成緩緩搖搖頭:「你著我吩咐,好生守住府邸。」

「這麼說,大人不進城弔唁?」

「不。進城弔唁的人中,肯定有以清正為首的那幫武將。與他們碰面,恐怕會生事。」

「難道就不出去?」

「最好如此。可是……並非我不露面,局勢就穩定了,他們定會發泄不滿,因此,定要守好府邸……」

照三成的想法,除了加藤,福島、淺野、黑田、細川等人返回途中,一氣之下,說不定會沖他而來。雙方早在朝鮮之戰時就爭執不休。自困守蔚山城以來,苦戰的真相一直未能如實稟報太閣,加藤、淺野及其部將,都氣憤地把責任歸咎於當時的監軍福原長高、垣見一直、熊谷直盛諸人。福原乃三成東床愛婿,其餘三人也都是三成心腹。因此,大家都以為這一切乃是在三成指使之下。因此,一旦在城中碰面,無疑會加劇他們的不滿。最近三成守候在前田府期間,也曾與他們進行過交涉,卻是無果而終……

「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這就去加強戒備。」

平右衛門離去之後,三成讓阿袖焚香,為利家的冥福祈禱。人即使勉強安心,迷惘和苦惱卻不會因此消失。利家的故去,對三成乃是沉重的打擊。

「阿袖,我已經徹底下了決斷。」利家的死早在預料之中,三成日後的任務,便是四面出擊,各個擊破。正因如此,他才會不辭辛苦,一直守護在利家身邊。這種做法,對於穩定利家故後的局面尤為重要。若要挑選下一位輔政,他就推舉毛利輝元。如此親近利家的三成推舉毛利輝元,武將不日即會聚集在毛利麾下,這股勢力就會逐漸成長為能和家康對抗的力量。無論如何,他必須把此事進行到底,已無任何迴旋的餘地。

若不能切腹自盡,就死不瞑目,利家有這樣的心境,三成也一樣,若能為豐臣氏而死,也就心甘了。

「阿袖,你我分別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阿袖把茶放到三成面前,眼睛卻望著別處。

「你在做什麼?你明白我方才的話嗎?」

「不,不明白。」

「我剛才說,你我分別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為何?」

「因為你給我指點了迷津,我不想殺你。為了保全你的性命,我只好休掉你,現在是時候了。」

阿袖唇邊現出一絲苦笑,道:「這樣做合適嗎?」

「什麼合適?」

「妾身是說,大人不進城弔唁,合適嗎?」

「此事不必你擔心。今日大家都在氣頭上,最好不要與他們碰面。」

「哦……」阿袖不安道,「既然大人不想進城,不如乾脆回到領內休養一些時日……」

「哈哈。」三成開心地笑了。阿袖越來越關愛他,一股憐愛之情暖暖地流過三成心間,「現在的你,說話與從前大不一樣了。若是在從前,你定會冷嘲熱諷。」

「大人,您若不進城,單是躲在府里,不是太大意了嗎?」

三成心裡一沉,「你的意思是,不碰面,反而會加劇他們對我的敵意?」

「難道不是?」

三成其實也和阿袖一樣不安。當日家康回訪利家,三成到前田府露面一事,惹出無數流言。傳言說,當日不僅那些聚集到前田家的武將,就連利家都勃然大怒,要當場殺掉三成。在家康的勸說下,事情才不了了之……其實,昨夜三成還在前田府待到很晚。對於明白究竟之人,訛傳根本不值一提。但相信訛傳之人,卻認為雙方關係已然惡化。

「看來你還是認為我應進城。」若是先前,三成定會笑著責備阿袖。可今日,他對這個女人的敏銳心存畏懼。

「不,妾身並未說進城乃是最好的選擇。我的意思,是不如乾脆離開這裡,到外邊暫避一些時日……」

「你擔心主計頭等人今天就會襲擊這裡?」

「是。」阿袖毫不猶豫地回答,「大人一切安好,阿袖也可放心與大人分別。」

三成的臉色變得蒼白僵硬,這女人把一切都看透了!城內各處都已安插了自己人,不久就會有消息送來,各大名的情況,他也了如指掌。問題是,他只能視情況作決定。其實,他早就思量過暫避,而且連具體步驟都想好了,只是「天機不可泄露」。莫說對增田長盛、小西行長、宇喜多秀家等人,連兒女,他也絲毫沒有透露過,真可謂煞費苦心。

「阿袖,你真是個可怕的女子!」

「大人說什麼?」

「在我身邊,沒有一個人能像你這般明察秋毫,一眼就能洞穿人生秘密。」

「大人還休掉我?」

「這,還是把你休掉吧……對我而言,你的確不無益處。儘管如此……」三成笑了笑,嘆道,「你剛才說讓我暫避,那麼,若主計頭真的前來襲擊……我究竟當避到何處?」

阿袖冷冷盯著三成,「大人早已心中有數。」

「你剛才說,最好是回到領內?」

「是,還有一處,便是城內淀夫人身邊……」

「啊呀,等等,阿袖。你說得好!淀夫人身邊當然好。但我怎樣才能返回領內呢?即使好不容易退到伏見一帶,亦是四面皆敵啊!通往近江的路,恐早已被封鎖了。」

阿袖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因此,還是不能休我?」

被阿袖一語道破,三成不由得急了,「阿袖,你是否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是。這一點,從大人最近的沉著冷靜便不難看出。大人若擔心,早就殺掉我了。」

「哼,好生可怕的女子……」三成低吟著,閉了口,把後邊的話咽了下去。之後的打算,他從未對任何人泄露過,竟然被阿袖猜到了。如果再問,阿袖定道:「即為內府懷中。」

確如阿袖所言,若清正等人襲擊石田府邸,三成逃生之路只有兩條:一是到淀夫人身邊,再就是順淀川而下,趕到自己的死敵——德川家康處躲藏起來。三成已經痛下決心,堅決不進城弔唁。一旦發生意外,他便要尋一條生路。

若向淀夫人求救,將會使武將們更加尷尬。可是,一旦到家康處,結果就截然不同了。家康當前還不至於殺掉他。在家康的庇護下,那些憎惡三成的武將,必會茫然失措。

他們的隔閡在一夜之間消融……若真能讓家康產生這種錯覺,三成還會一箭雙鵰。當然,今日城中武將若情緒平靜,他便不必刻意以身試險了。可就連這個秘密,似也被阿袖看破。

三成再次站在了迷惘的邊緣:這個女人究竟是扔掉好,還是放在身邊好呢?倒不必擔心放了她會泄露秘密,可身邊總有一個鏡子般的人,自會心覺悸懼。阿袖連他的猶疑都給看透了,他豈能不難受?

要不是秀賴近臣桑島治右衛門及時趕來,三成會讓阿袖拿酒來,喝完餞行酒之後,不動聲色地殺死她。

「桑島治右衛門從城內火速趕來,說有十萬火急之事要稟告大人。」喜多川平右衛門一路跑來向三成報告時,時已過午。

「好,快請。」不知為何,三成鬆了一口氣——還是先留著阿袖的性命罷。

由於三成的推舉,桑島治右衛門在太閣生前就已成了秀賴近臣,領有一千石祿米。他也和喜多川平右衛門一樣慌慌張張,一走進房裡,就請屏退左右,但三成笑著拒絕了:「這個女子如同我的妻子,不要緊。你有話只管講。」

「是。」儘管如此,桑島還是頗為警惕地壓低了聲音,「他們已在千鳥間議妥了。」

「參加密談的都有誰?」

「加藤主計頭清正、福島左衛門大夫正則、黑田甲斐守長政、細川越中守忠興、池田侍從輝政、淺野左京大夫幸長,另有加藤左馬助嘉明,共七人。」

「晤,全湊到一起了。那麼,談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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