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獻金買死

文祿四年七月初三,關白秀次向朝廷獻上白銀,三千錠。初五,秀次托木村常陸介去伏見城,再次遞交了絕無異心的誓書。初六晨,秀次邀秀忠下棋的帖子,被送到了聚樂第德川秀忠府邸。擔任使者的乃秀次重臣山本主殿助,而德川氏負責接待的只有土井利勝一人。

主殿助裝作一臉輕鬆,「近來天氣暑熱,中將大人身子還好?」

土井利勝還不知秀次獻金一事。關白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聚樂第周圍增加了大量崗哨。雖然利勝也知局勢越來越緊,但沒想到變得這麼快,他笑答:「是。中將大人近日正冒著酷暑,苦讀兵法呢。」

「中將真是勤勉好學。土井大人,關白好長時間未見到中將了,甚是擔心,還以為是中了暑,派鄙人前來探望。」

「這怎敢當,讓關白費心了。」

「沒事就好。那我就公事公辦,轉達口諭。關白許久未和中將紋枰論道了,正巧今日天不甚熱,想和中將手談幾盤。請中將隨在下一同赴關白府邸吧。」

一聽這話,利勝不禁嚇了一跳,他想起家康的諄諄教導,遂道:「這……這太不巧了。中將今日有要事,正準備外出。」

「要事?」

「是……是……有人約他。」利勝緊張得結結巴巴。主殿助有些納悶:「最近四五日,城中禁止私自外出啊。」

「這……這個邀請不太好拒絕。」

「是哪一位?」

「伏見城的太閣大人。」說完這話,利勝終於口齒清楚起來,「想必您也知道。一個叫納屋助左衛門的商家從呂宋弄來一大批珍貴的茶器,太閣大人因此要舉行盛大的茶會。」

「茶會?」主殿助皺起眉頭,將信將疑,「我不曾聽說此事。不過,倒也極有可能。」

利勝慌亂起來。在自己的地盤,他竟說出如此愚蠢的話。他當然不知關白已決意出家,還以為關白要舉兵起事,把秀忠扣為人質。一想及此,他愈發慌了。

「那……那……那是在四五天前,不,是在五六天前。太閣的邀函就來了……說是從那日起直到今日,要設席舉行盛大的茶會,讓中將務必參加。」

「五六天前,沒聽說啊……真遺憾。」

「是啊……可沒辦法,這是太閣大人親自發出的邀請,不得不去。因此,請您如實稟告關白,以求寬恕。」利勝平靜下來,趕忙岔開話題,「大人,最近世上有不少傳言啊。」

「這些事用不著擔心,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衛兵估計一兩日後也要撤了。」

「大人的意思是……」

「為了闢謠,就連朝廷都要出來說幾句公道話了。關白邀中將手談,也是想挑明一切。」

一聽這話,利勝又緊張起來:難道秀次向朝廷獻金了?這可是秀吉期待已久的借口啊!

主殿助的話立刻證實了利勝的猜想:「實際上,關白向朝廷獻金了。」

「向朝廷獻金?」

「這只是關白對主上的一些心意。宮裡也欣然接受,還答應出面調停,徹決此事。土井大人不必擔心。」

「是,那是當然。」利勝雖不斷點頭,可他已經聽不見主殿助在說什麼了!火終於點著了。利勝早已知秀吉的打算。無論秀次如何辯解,秀吉都會借對朝廷獻金一事動手。即使獻金只是出於對朝廷的忠誠,石田、增田、長束等人也會歪曲事實,向太閣進讒言。對此一無所知的秀忠正在靶場練習騎射,可怎樣才能把他送出城?萬一有閃失,秀忠成了關白的俘虜,利勝的處境就艱難了。

也不知山本主殿助是否看出利勝的焦急,他繼續從容道:「獻金的同時,關白還向太閣遞交了絕無異心的誓書。估計不久之後,太閣也會請關白赴宴。他們到底是血親舅甥,若沒有外人介入,只讓他們父子二人真心相對,一切自會迎刃而解……而且,關白答應,要主動去伏見城請安。我們也鬆了一口氣。」

土井利勝愈加不知所措。從主殿助的話里聽不出不安,而且,他對太閣不久後將邀請秀次趕赴伏見城一事,深信不疑。若秀忠藏到伏見城,會怎樣呢?

既然已告訴主殿助,太閣邀秀忠品茶,秀忠就不能不去見秀吉,但真見了面,又該說些什麼?如果讓秀吉認為秀忠是到伏見避難,無疑會證明秀次在謀反。這樣一來,秀忠就是在告密,可話既已出口,就不能收回了。

把山本主殿助送走之後,土井利勝立刻叫來了木實。木實如今侍候秀忠。走得愈近,她就愈覺秀忠為人處世穩重嚴謹,如老成之人。他究竟是膽怯還是謹慎,連近侍都說不清。或許這便是他長期磨鍊的結果——他似已泯滅了本性,完全照家康的意志而活。

「堺局,出事了。」利勝道,「關白已向宮裡獻金,我們都還蒙在鼓裡。茶屋或許也打聽到了,只是還沒來得及通知我們。」

誰知木實並不怎麼吃驚,「中將要到伏見去了?」

「我要說的也正是此事,卻出了問題。你是明白人,我想聽聽你有什麼好主意。」利勝小聲道,向前挪挪身子,「看來關白會請朝廷出面斡旋,並於近期前去拜謁太閣。他們堅信,只要父子會面,就可消除芥蒂……中將一去,便會成為導火索。」

木實若無其事答道:「還有辦法。」

「事到如今,你似無動於衷?」

「不用急,我們還有補救之法。」

「什麼辦法?」

木實笑了笑,不假思索道:「換作是我,會先徵求中將大人的意見。」

「對啊,對。」說罷,利勝連忙起身,親去尋秀忠。木實臉上現出得意之色。此前一直看不透秀忠,今日終可弄明白他究竟是賢明,還是愚鈍?

不久,秀忠便來了。他已經換了衣裳,手執一柄白扇。「由於太閣要請我飲茶,我不能到關白府上。你是這麼說的嗎?」秀忠把扇子拄在膝上,一字一句問利勝。

「正是。再無任何借口,可拒絕關白之邀。」

「既如此,那趕快備車馬,我要立刻趕赴伏見城。」

「可是大人到伏見城之後,怎生跟太閣說今日之事?」

木實死死盯住秀忠,秀忠卻甚是平靜:「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人想把事情真相一一稟告太閣嗎?」

「是!」

「可這樣一來,大人就無異前去控訴關白之罪。」

「不會。」

「大人的意思是……」

「你不想讓我接近關白,才拒絕。為了家臣的面子,我只好前去問安。我會告訴太閣,聚樂第內平安無事,如能賞一碗茶水,秀忠將甚感榮幸……這可使得?」

土井利勝吃了一驚。他和木實交換了一下眼色,點點頭。木實也笑了,她沒想到秀忠竟如此睿智。

「大人明鑒。老臣心服口服。撒謊的是我利勝,大人為了我這個老糊塗的臉面……大人高見。」

「那就趕快準備吧。」

就這樣,利勝心中的不安一掃而光。他特意備了兩輛馬車,一輛供秀忠乘坐,另一輛給木實,自己則和二十多個隨從一起護著馬車,並不甚引人注意,這也是年輕的秀忠特意安排的。

七月驕陽似火。當秀忠一行到達伏見時,木實和利勝都已是汗流浹背了,可是秀忠下得車來,卻一滴汗珠也沒有,足見他的持重。秀忠的突然造訪讓許多人深感意外,最吃驚的要數長束正家。他一面慌忙令人向秀吉稟報,一面悄悄和利勝搭話,想打探些消息,「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此時秀吉正在嶄新的書院里抱著秀賴享天倫之樂,聽秀忠到,大喜。「來得好,來得好。這下可不能再放過關白了。前坐。」秀吉大聲招呼著秀忠等人,臉上堆滿笑紋。

秀忠恭恭敬敬施了一禮,一字不差把說給利勝的那段話重複了一遍。

「聚樂第平安無事?」

「是。關白還邀請在下去下棋呢。」

「哈哈哈,看來中將還是年輕啊。這哪裡是平安無事,你差點就成了關白的人質。」

秀忠一愣,不禁抬頭。看來秀吉對秀次的心思,已是鐵板釘釘了。

「中將,我正派使者去斥責那些和關白交好之人。也不知中村式部怎麼回事,身為家老,竟連關白謀反都看不出來,真是不像話!大名們也如此。就連細川忠興都和關白一個鼻孔出氣。淺野幸長、伊達政宗、最上義光等人也甚是可疑……他們還以為我被蒙在鼓裡,居然裝模作樣拿關白的誓書給我看!中將還不錯,雖然年輕,比利勝還明白事理……我說得沒錯吧,利勝?」

「是……是。可這麼做,也是為中將著想。」

「罷了,你們要相互體貼才是。讓有樂來一段茶藝表演吧。還有,把茶茶叫來,讓她替我抱著阿拾。」說到這裡,秀吉才注意到木實,「你也辛苦了。怎樣,給中將找到好女人了嗎?」

「還沒有,中將大人一向慎重。」

「這可不行。雖說要慎重,男大當婚為是。當然,像關白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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