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密謀聚樂第

這一夜,在關白豐臣秀次的府邸——聚樂第的白書院內,正有一場格外沉悶的酒宴,三十多個如花似玉的小妾列坐在兩旁。當秀次的寵妾——琵琶技藝遠近聞名的左衛門夫人彈完一曲《平家》之後,不知怎的,滿座竟莫名地陷入沉寂。

豐臣秀吉不久就要回京了。其實,早有許多不妙的消息接連傳到城裡,攪得秀次心神不寧——

「太閣大人對關白狩獵一事萬分惱火。」

「太閣大人慾廢掉關白,讓剛出生的阿拾公子繼位,已跟石田治部密談數日了。」

「外邊到處是流言蜚語,說太閣大人已早早回到大坂城,要處死關白。」

這些流言不知不覺已在重臣和女人們中間傳開,琵琶曲又給大家平添了許多哀愁。左衛門夫人長秀次十多歲,既是琵琶名手,又是秀次的和歌老師,身上總是流露出一絲陰鬱之氣。還沒等她放下琵琶,秀次身邊就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原來是他的小妾阿宮,阿宮和母親一御台都是秀次的妾室。

「檢點些。」一御台責備道,「這樣哭會讓大人更加煩悶。」

「是,女兒知道。可是曲子實在太悲傷了,聽了不免讓人落淚。」年方十三歲、正值多愁善感之期的阿宮慌忙擦掉眼淚,此時秀次早已面露不快。同時把母女二人都納為妾室,這恐也是令秀吉極度不滿的原因之一。探子說秀吉罵他畜生不如。其實除了這對母女,被秀次同時納入內庭的還有右衛門夫人與其女阿松。

「有什麼好悲傷的!想哭就給我滾到一邊去!」

見女兒挨秀次的責罵,一旁的母親一御台慌忙打圓場道:「她還年輕不更。大人您別理她,權當沒聽見。」

「胡說!你也給我退下去。」

「是。」

最近秀次的脾氣越來越壞。他經常酒後亂性,掀翻桌子,摔碎酒器。一御台深知他脾氣不好,悄悄和阿宮退了下去。如此一來,女人們便再也無人敢開口了。

「倒酒!有什麼好怕的?」

「是……是。」

「我有那麼可怕嗎?何時都得看太閣的眼色行事,唯唯諾諾,像我這樣的人,有那麼可怕嗎?」

話音未落,一個女人慌忙過來給秀次斟酒,此人便是秀次內庭最年輕的側室——年僅十二歲的阿松。她著一件大紅底百花爭秋薄紗衣,楚楚動人,只是一雙玉手不停打著哆嗦,甚至連倒酒都忘了。

「怕什麼!」秀次拍案而起,「你們怕什麼?真是莫名其妙!不就是太閣大人覺得我殘暴無比嗎?怕我將來拖累了你們,是不是?你們覺得這樣很有趣?」

「不……不敢。」

「那為何還發抖?」

「這……」稚氣未脫的阿松嘴裡答應著,可手卻怎麼也不聽使喚,酒壺碰得酒杯砰砰直響。

「你抖什麼抖?」說著,秀次猛地拿起酒杯,把酒潑向另一個妾——十三歲的阿愛。

「啊……」阿愛冷不防被潑了一身酒,不禁尖叫起來,秀次從身旁侍童腰間刷的一聲抽出刀來。

「請等等。大人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啊。」坐在右手邊的家老熊谷大膳嚷了起來,「大人若這樣,就更令人畏懼了。阿松夫人畢竟還年輕。」

「熊谷大人說得沒錯。」右首的木村常陸介也道,「大人的當務之急,是調整心緒,畢竟太閣大人到達大坂時,如何應對,才最重要。」

「照你這麼說,難道我還要親自出城,去迎接那個要將我處死的太閣大人不成?」

「大人差了,此事並未定下。大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索性出迎至兵庫一帶,向太閣大人直抒胸臆,倒或許可行。」常陸介一邊向阿松和濺了一身酒的阿愛使眼色,暗示她們退下,一邊從容稟道,「當然,若大人認為此計不可行,可以從長計議。總之,大人這幾日務必謹慎些。」

「常陸介!我絕不會出去迎接。我現在還不想談這些。我問你,我們的人如今都怎麼樣了?」

「大人怎麼忽然說起這事?」常陸介顯出困惑之態,與熊谷大膳互使眼色,「大人身為關白,怎會有敵我之分呢?在下倒是說過,許多大名由於此次的戰事,早已入不敷出,叫苦連連。因此,借些余錢給他們,緩解眼前困境,才是長遠之計啊。」

「嗯?哼!通過這次戰事和伏見築城,太閣已把所有大名都榨乾了。我當然要在背後籌措些錢糧接濟他們,這不是拉他們入伙,難道是你所謂的長遠之計不成……為了你所謂的長遠之計,我們都要接濟哪些人啊?」

說話間,秀次酒杯里的酒眼看就要傾出來了。木村常陸介和熊谷大膳又皺了皺眉頭,互使眼色——秀次太輕率了,如此直言不諱大談敵方我方,甚至公開那些私下周濟的大名,不知會招來多大的誤會。說不定眼前這些人當中,就隱藏著太閣和石田三成的耳目。雖說如今給伊達、細川、淺野等人借了些錢,可是一旦將此泄漏出去,就麻煩了,到時他們不但成不了盟友,臨陣倒戈投向太閣,也並非不可能。

「請恕在下愚鈍,在下不曾記得有這樣的事。在下以為,今日以商議如何迎接太閣大人為宜。」熊谷大膳語氣略帶責備。秀次一邊令人重新倒酒,一邊不住搖頭,不屑道:「不去!我方才已經說過,不想去迎接太閣!」

「這像什麼話……大人的意思,是不是等太閣大人回到大坂城之後,再去請安?」秀次猛地頓住,沒有回答,只是仰脖喝了一口酒。

「大人,出迎之事暫且不談,可倘若太閣回到大坂城,大人連問都不問,恐說不過去了。」

「不去!」

「這……大人態度這麼堅決。常陸介大人——」

「既不出迎,也不前去問候……這樣一來,太閣大人恐要親自下帖請大人過去了。」常陸介道。

「說得好,我也正想就此事問關白大人。既然關白大人已鐵了心不迎接,也不問安,那麼,若太閣大人發來請帖,大人將如何應對?」

「下帖子?就算太閣有令,我也不去!我若是前去,太閣暴怒,我挨一頓訓斥不說,還要開刀受斬,我去做什麼?」

「大人言重了。太閣暴怒,要處斬大人云雲,不過是流言蜚語。若大人信以為真,恐怕要出大事。」

「大膳、常陸介!」秀次終於忍耐不住了,他臉色鐵青,兩腮直哆嗦,「你們真是放肆,不但未給我想出好主意,還只管駁斥我,這難道就是你們這些家老的作為?」

「大人此話實在欠妥。」

「那你們為何不想個好主意出來?應該權衡再三,拿出一個上策,再向我彙報才是。可你們做到了嗎?」

「大人!」說話的還是大膳,「正是因此,在下才提議大人出迎至兵庫一帶,可大人二話不說就否決了。於是在下不得不建議大人,待太閣回到大坂城後,親自前去問候,恭喜大軍凱旋,可大人還是說不行。既如此,在下只能問:若太閣傳來令旨,大人究竟如何……」

話音未落,只聽呼的一聲,秀次手中的酒杯又飛了出去。它並未摔向大膳,而是飛向空中,是在向老天發泄無法解脫的痛苦和憤怒。

「啊!」被酒濺了一身的是佐伊夫人,她沒敢再大聲尖叫,只是低低地發出一聲悲鳴。

「女眷全都退下吧。」木村常陸介立刻道,「大人心情不好,我們還有些大要談,自會安慰大人,你們先退下。」

女人們終於鬆了口氣,點點頭,都起身去了,一股香氣飄散至殿外。秀次還在打著哆嗦,強壓住心頭的無名怒火。「好了,你們二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大人,現在還不到發怒的時候。」

「好你個常陸介,你把女人們喝退,就是為了訓斥我?」

「萬一這些人當中,潛伏著治部的耳目怎麼辦?」

「若真有,我就將她千刀萬剮。」

「大人就正中治部的圈套。」常陸飛快地朝大膳使了個眼色,「治部絕非惡人。他是豐臣氏德才兼備的頂樑柱。」

「你是有意當面訓斥我,誇獎治部?」

「大人莫要急,聽在下慢慢道來。只要大人平時多加小心,就連治部也無隙可乘。太閣已經年逾花甲,阿拾也才剛剛降生,因此,阿拾要繼承太閣大業絕不可能,畢竟年齡太小。」

「不用你們說,這些情況我也了如指掌。」

「大人既然知道,就當盡量壓一壓怒火,仔細思量。既然治部乃豐臣脊樑,一旦阿拾當政,他必以輔政家老的身份全力輔佐……治部本人也定會這麼算計。」

「那又怎樣?我早就說過,我厭恨他的野心。」

「話雖如此,可他時刻追隨太閣左右,一旦把他變成敵人,那就形同把太閣也變成了敵人。所以,大人不如乾脆連治部也拉攏過來……」

「拉攏?」

「關白向來不拿他們當回事。其實,治部也是豐臣氏的好家臣。若大人以這樣的態度去遊說……」

「你們的意思,是讓我不只去迎太閣一人,還要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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