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章

這是一個我不熟悉的城市。

這是一個被大型購物中心奪走活力且沒有特色的商店街。這個城市叫作什麼名字呢?……無所謂。我只是一個人戰鬥,不管這裡是哪裡,對我都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在沒有人煙的夜晚商店街正中央,穿著學生制服的男生──手島雪希鬥倒在地上。失去意識的手島手上握著小女生喜歡玩的換裝人偶。

「他與她的鏡面終點」。

「盒子」實現了手島的願望──「希望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和那個理想的她」。手島期望的是只有自己和高了一個年級的女高中生──雨宮鈴存在的世界。可是,「盒子」連願望背後的達觀都會實現。手島不僅認為這種願望不可能會實現,內心也知道雨宮鈴不會期望世界上只有自己和他兩個人。再加上,期望孤獨的手島在內心深處卻不希望自己變得孤獨。

將這個半吊子的願望放進「盒子」的結果,就產生了「他與她的鏡面終點」這個鏡子做成的迷宮。手島成功做到的事,就是和只會說出自己想聽的順耳言詞的等身大雨宮鈴人偶一起關在鏡子迷宮裡而已。

我進入了這個世界,徘徊在有娃娃四處遊盪的鏡子迷宮之中。我沒有任何解決問題的頭緒,在迷宮裡被困了比想像中更長的時間。最後能夠打破僵局,都是多虧了不顧一切地持續胡亂打破鏡子的策略。我破壞了迷宮的規則,找到待在深處的手島,說服他,斥責他,然後取出「盒子」。

雖然現實世界的時間只經過了一天,但在「盒子」里感覺到的時間卻大約有一年。如果說我沒有身心俱疲,那肯定是騙人的。

順帶一提,手島和雨宮鈴並沒有在交往。和手島的心意相較之下,對雨宮鈴來說,手島就只是一個曾經交談過的學弟罷了。雖然她是個容貌端正的女孩,但卻遠不如我在鏡子迷宮裡見到的理想女孩,只是一個世俗的平庸人類。

我將像是貼著銀色色紙、閃閃發亮地放出廉價光芒的「盒子」扔到地上。然後用腳將大小與垃圾桶相當的「盒子」踩壞。踩起來沒什麼觸感,「盒子」一下子就毀了。

一切又要從零開始了。

……我要繼續做這種事到什麼時候?我能做到什麼時候?

「你又沒能得到『盒子』了呢。」

我瞪視著突然現身的聲音主人。

「『0』。」

雖然外表是手島雪希斗的父親,但看到那個充滿魅力的微笑,我馬上認出了「0」。

「你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你不可能再次得到空的『盒子』,即使得到了,你也沒有能力充分使用它。」

「或許吧。不過,就算真是如此也無所謂。我會持續尋求『盒子』,然後把『不完美的幸福』變成完美的真品。我要讓全世界的人幸福。」

「難道你想說,為了這個目的,你不惜犧牲自己嗎?」

「是啊,沒錯。因為我──」

「是音無彩矢。」

我說完,「0」便發出嘲諷的笑聲,消失無蹤。

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你追我跑的呢?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有關於現在的記憶。

所以,即使被我遺忘的記憶里有什麼重要的記憶,我也無法回想起來。

比如說──

「────啊。」

我差一點就要想起某個人的名字。光是如此,我就可以感覺到胸口的深處慢慢地溫暖起來。

可是,這個片段很快就消失了。

嗯,反正都已經與我無關了。不管我過去曾經與誰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只要我已經遺忘,就都無所謂了。那個人現在一定已經有了情人,也忘了關於我的事。

「我是──」

孤單一人。

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是孤獨的。

無法消除疲勞的我搖搖晃晃地進入商務旅館中的一個房間。雖然我立即躺上床,卻睡不著。

我的頭就像是被鎚子敲到一般疼痛。因為持續和「盒子」對峙,使得傷害不斷累積,身體的內側就好像快要被別人一腳踢破。只要發出哀號,名為空虛的怪物恐怕就會衝出我的喉嚨,將我吞噬殆盡。

極限。

我早已到達極限。

我像是爬行一樣從包包里取出精油,將精油沾在衛生紙上。

薄荷的香味。

很不可思議的,只要有這股香味,我就可以進入夢鄉。我的肉體好像還記得這種香味可以讓我感到平靜。

我的意識墜落。

就這樣,我墜落到只能在夢裡回想起來的過去之中。

***

我的姊姊──音無彩矢是個預言家。

她可以在剛開播十分鐘內說中推理劇的犯人是誰。說中幫傭吉田太太今天準備的晚餐菜色是什麼。說中哪個音樂團體會解散。說中某個路口會發生死傷意外。說中我的同班同學會和誰交往。說中自己的班級導師會辭職。

每當預言成真,我總是會對彩矢姊姊越發敬佩。彩矢姊姊的預言實在太不可思議,對我來說簡直就像魔法一樣。而且使用這種魔法的姊姊比誰都聰明,還是個美人。

身為一個完美姊姊的妹妹,讓毫無個性的我感到驕傲不已。

可是──彩矢姊姊也對我宣告了預言,而且還是非常不吉利的預言。

事情發生在我十二歲的冬天。那一天十分寒冷,整間屋子的窗戶都被強風吹得喀啦喀啦響。從學校返家的我穿著大衣,衝進應該很溫暖的彩矢姊姊的房間里。就像我所想的一樣,房間被空調加溫到甚至有些熱的地步,好幾種香水和精油混合而成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舒緩了我的表情。

這種像是大雜燴一樣,卻又互相調和的香味,就是我最喜歡的彩矢姊姊給我的感覺。

和我平淡無奇的房間不一樣,這裡擺放著許多以兒童房來說太過高級的傢具。特別是水晶吊燈和復古風格的大鏡子,看起來彷佛是幻想世界裡才會出現的物品。

可是這麼豪華的房間卻非常適合彩矢姊姊。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天彩矢姊姊坐在附有頂蓋的床上,用一臉嚴肅的表情看著脫下大衣的我。對疑惑地歪著頭的我,她說「希望你可以聽一下我所說的話」。我一頭霧水,但還是在姊姊正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彩矢姊姊放鬆了嚴肅的臉、露出微笑,並站起來抱住我的頭。

然後,她用非常鮮明的語氣說道:

「我要預言麻理亞的未來。」

她將環抱著我的頭的手鬆開。

雖然彩矢姊姊以前曾經說出各式各樣的預言,但是關於我的預言還是第一次。所以我很驚訝,用力地伸直了自己的背脊。

彩矢姊姊瞧進我的雙眼,如此斷言:

「你會變成我──不,應該說你必須變成我。」

對於啞口無言的我,彩矢姊姊繼續說道:

「意思就是,你必須要變成可以讓他人幸福的存在。」

「我會變成姊姊?那姊姊會怎麼樣?」

面對我的問題,彩矢姊姊雖然有些猶豫,卻還是用沒有迷惘的眼神如此說道:

「麻理亞,我會在十四歲時踏上旅程。」

實際上,彩矢姊姊的確是得年十四歲。在生日那一天,彩矢姊姊死於交通意外。她和爸爸媽媽一起死去。

使預言成真,唯獨留下我一個人。

在這之後,我依照彩矢姊姊的預言,以音無彩矢的身分活著。

***

我和彩矢姊姊並不是在剛出生的時候相遇,而是在我四歲的春天。

那一天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

「噯……為什麼大家要站在這裡?」

媽媽聽到我的問題只是微微一笑。包括幫傭太太在內,家裡的人都在玄關前排成一列。因為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所以我很不安地緊握著媽媽的手。

父親開的賓士車穿越大門,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然後,那個女孩從后座走下來。

她看到我們之後稍稍揚起雙頰,然後低下頭來。

「你們好。」

明明只是很平凡的舉動,卻讓我感受到非常強烈的衝擊。雖然我們身高差不多,我的直覺卻告訴我她和同年的女孩完全是不同的生物。彷佛完全貼合了理想的面孔、纖長的手腳、有如白雪的肌膚。可是還有比她的外表更令人感到異樣的部分,那就是她身上帶著的氛圍。她明明只有四歲,卻帶著一種虛幻又厭世(當時的我當然不了解這些辭彙的意義)的氣息。我遇到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女孩子類型,只是一再受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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