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千草

新學期開始了,但是我沒有去學校。我告訴千草婆婆說,自己很不喜歡被別人取笑、東西被人藏起來、被人欺負的感覺。婆婆也只是寂寞地笑了笑沒有責備我。

有一天,婆婆一從鎮上的醫院回來就把我和誘找來坐在她面前。因為最近婆婆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誘就一直都住在千草家。但是她幾乎沒有和我說話,好像也沒有和海道先生繼續通信了。婆婆看到我們都來了,就笑著說。

「小誘、小釿,其實我呀,已經住院了。」

「誒?」

我不由得出了聲。先前一直低著頭的誘也突然抬起了頭。

「沒有必要那麼驚訝啦。醫生說我得了癌症。夏天的時候我還一直以為是感冒呢。」

聽到「癌症」這個詞,我們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肯定可以治好的。不必擔心我的身體。與其憂慮這個,還不如擔心沒人看家吧。」

「千草,真的可以治好嗎……?你還會回到這裡吧?」

誘在千草面前也有孩子氣的時候。

「當然。但是在我回來之前,小釿就得回家了,小誘的衣食住行也會有很大的不便。所以今天找你們來,就是為了和你們談談這些事。」

談話結束後,我看到無力坐在走廊上的誘的身影。連我這個只和婆婆相處沒多久的人聽聞她的病情都覺得很傷心,從出生開始就一直被婆婆撫養長大的誘想必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是我一直都很羨慕像她們這種強烈的羈絆。

在我來硃砂野家之前,我和媽媽兩個人一直住在鎮里的公寓里。那時候的校園生活是多麼快樂,也不需要在父親和兄長們的威脅下戰戰兢兢地過日子。但是哪怕我考了多麼好的成績,說一些朋友的趣事,媽媽總是一副厭煩的表情只是一個勁地敷衍我,從不為我高興。我知道媽媽討厭我。因為我長的是那麼像父親。所以她從來都不看著我的臉和我說話。但是我們也有在吃晚飯的時候不經意地對視的情況發生。那個時候媽媽肯定會臉色蒼白地一直看著我,最後流下眼淚。那雙眼睛就像老鼠的眼睛一般漆黑,而且它們像是在看著我,卻又不是看著我。我不知道對一直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的媽媽該說些什麼,只好一直沉默不語。媽媽把我扔在硃砂野家的時候也是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那時候的我一直低著頭,所以不知道離別時媽媽到底是怎樣一副表情。

自從來婆婆家以後,我每天經常都在想,如果自己是婆婆的孩子的話,那該有多好。看到婆婆的笑容以及自己能幫上婆婆的忙時,我是多麼的開心。

所以我真的不想回到硃砂野家。但是我當然不能說這麼任性的話,於是我走到房間開始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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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千草在說謊。她應該在自己失明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病情了。想想之前的情形,她有好幾次的樣子都很奇怪。但是那個時候我只想著自己的事,根本沒有注意到千草的病情。但是我一旦注意到千草的情況,我又能為她做什麼呢?

「會有很多人來家裡拿我的行李,所以你就晚上來吧。」她把後門的鑰匙給我了。「帶罐頭這種長期儲存的食品上山」「天氣逐漸轉涼了,把煤油取暖爐帶上吧」。她還替我考慮了很多事情,我只能將其一一記在筆記本上,一邊應和著她。但是裡面有一條是我無法接受的。

「去找槻家的笹江婆婆吧。告訴她你是阿蔓的女兒。雖然其他人是不會幫你,但是如果是那個人的話,說不定會幫你找到在村外生活的法子。」

我只有這一條無法答應她。這並不是擔心自己會被殺死。事到如今,要我接受槻家人的恩惠,我死都不願意。而且身為我外祖母的那個笹江,不正是那個想要殺死我的人嗎?雖然我感到氣憤,但是我瞬間明白這個提案意味著什麼,眼淚便在眼眶裡打轉。千草恐怕在擔心自己的身後事吧。她已經做好了隨時都會死去的準備。

不幸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不管是凪也好千草也好,釿互抑或是朱磐,我的手無法抓住宛若鏡花水月一般的他們。我只有這具無法為他人所需要的身軀。

千草住進了大城市裡的大學醫院後,我的時間便停滯了。千草不在之後,我就明白她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不僅僅是衣食住這些方面,就算我和她分開住在山上,只要我一想起千草就住在山腳,就覺得自己心中有了像是被千草擁抱一般的安心感。她的存在帶給我太多理所當然的感覺。因為寂寞和失去依靠的內心,我變得沒有食慾,雖說這時候小屋裡的存糧不多正好可以省下糧食,為了不浪費體力我一直把自己關在小屋裡。漸漸地天氣轉涼了,天也黑的比較早了。雖說釿互有時也會帶一些食物過來,但是我一次都沒有接受。就算我再怎麼貪戀千草給我的罐頭和乾糧,我也從來沒有生過火做過飯。

但是釿互還是常常會過來。每次他來的時候不是只穿著一隻鞋子,就是臉上有著青紫的淤痕,似乎他在學校里被欺負的很慘。我常常幫他塗藥,給他貼上絆創膏。就算如此我們也沒有互相交談,我覺得他只是因為千草不在了,就來找我處理傷口。

有一天釿互有氣無力地出現,並將一個我有印象的信封遞給我。

「這是海道先生給你的。」

我覺得我的胃酸都要從喉嚨里溢出來了。

就算釿互回去了,我也害怕看到裡面的內容而不敢開封。深夜裡我在從屋頂上吊下來的手電筒燈光下,戰戰兢兢地用小刀裁開了信封。我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理解信中那端正的句子。

「好久不見。已經是深秋時節了。

好久沒收到閣下的回信,讓在下不禁擔心閣下是否抱恙在身。還是因為上次的信件里提到的信息讓閣下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如果是的話,十分抱歉。

我繼續在此寫下我最近的研究成果吧。

實際上最近對於朱顏料的研究有了很大的進展。考古學家對位於德島縣的若杉山遺迹進行了發掘工作,發掘結果顯示那裡是日本目前發現的最早的辰砂礦山遺迹。雖然還不知道目前出土的彌生—古墳時代的文物上塗的辰砂顏料是從哪開採出來的,但是卻可以明白它們都是在類似若杉山遺迹的國內礦山裡,從開採到精製一條龍做下來的。

如果在朱磐也發現紅色石頭的話,從神樂舞的內容來看,也會可能發現像若杉山這樣遠古時代的開採遺迹。神樂舞本身就有五百年左右的歷史,但是裡面登場的『將朱顏料作為咒術材料使用的山女(巫女)』的歷史很有可能是從上古時代傳承下來的東西。

如果像若杉山一般,發現了彌生—古墳時代的朱顏料開採遺迹的話,那將是一個大發現。但是朱磐這邊是很有可能是未發現的古代朱顏料礦。它會是礦山嗎,還是裝在像古墳發現的那種朱壺裡被發現呢。只要想想我的內心就十分激動。

這樣一想的話,阿長會不會就是為了守護『日紅』而代代居住在山上的巫女呢。我覺得比起鬼女,她是更神秘的薩滿教的神婆吧。這麼說起來,古代的巫女會使用蛇來施展咒術,鬼女長罩衫上的蛇圖案或許就是這種古代信仰的遺存。

雖然我沒有找到發現日朱的線索,我還是一邊期待新年神樂舞,一邊慢慢調查吧。聽槻家的大小姐說,十一月份就開始神樂舞的排練了。

如果在下沒有冒犯到您的話,能夠收到您的回信我是十分高興的。

海道凪」

當我看到辰砂的遺迹、日紅真的如他所寫那般發現時是被放在壺形容器內、以及「槻家的大小姐」的字樣時,心情變得非常不好。對浪乃瘋狂的嫉妒、凪在自己信件里毫無在意地提起自己所愛的女人存在的粗神經,這一切都讓我熊熊燃燒的思念在心中掀起巨大漩渦,並將我的心撕成碎片。

第二天早上我感冒了。從這以後的每一天,每一天我在幻想和現實的夾縫中想像著偎依在凪懷抱的浪乃的樣子,想像著自己代替浪乃被凪擁抱的樣子,想像著那像孑孓一般的手指,想像著那溫柔的字跡,我被夢魘鎖在被子里。我出了一身汗,我的內心像在泥上扭動的蛇一般,逐漸產生了身為醜陋之物的不祥情感。

就算釿互過來看我,我也拒絕讓他進入小屋。

我經常想起千草的病情,因為絕望而哭泣過。這個時候我反而能夠冷靜下來,可是越冷靜考慮越為無能的自己而生氣,緊握雙拳,抓扯頭髮,到凌晨時不知不覺地因為疲憊而入睡了。

不知道是發燒的緣故嗎,我竟然不覺得肚子餓。疲憊,吃的又少,我慢慢地消瘦了。

雖然最後感冒好了,但是我還是不想消耗體力而懶得活動,一天中基本都躲在被子里。我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大量的「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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