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赤

聽釿互提起說,千草想要一些能夠在盂蘭盆節上供奉的酸漿果。這麼說起來,我想起每年快到盂蘭盆節時,家裡都會做一個神龕一樣的東西來供奉紅色的果實。千草曾經一邊看著像紅色鈴鐺裝飾一般的果實一邊說「我丈夫還活著的時候啊,經常悄悄上白永山去把這個摘回來呢」。但是千草的丈夫死後,在我的記憶里千草也肯定可以從哪得到酸漿果的,但是不知為何今年卻沒有得到。果然是因為眼睛的原因嗎。總之我決定去山上走一圈看看有沒有酸漿果可以摘。

越接近八月,炎熱的日子就不分晝夜地持續著。這一天太陽卻躲在灰色的雲層後面,山路也比平常好走了。目前在小屋周邊以及到千草家的山路上沒有看到有這種酸漿果。這就不得不另外尋找了。但是這裡只有通向千草家的小路,除此之外沒有一條像是路的小路。我拿著鋤草鐮刀,一邊貓著腰一邊四處走。為了不迷路,我在經過的樹上綁了做記號的帶子,往從來沒有涉足的蒼翠森林前進。手上被樹葉劃開的傷口逐漸增加,之前千草給我的登山靴也不太合腳,靴子一直從腳上掉下來。

這附近的酸漿果都是人工栽培的生根發芽的,這種植物在白永山深處好像沒有分布。我覺得在靠近山腳的地區會更容易找到。不對,原本千草的丈夫活著的時候距今已經過了至少二十年以上,野生酸漿果的生長區域是否還留存下來這一點本身就很可疑。不管怎麼說,越靠近山腳就越有被人看見的危險。如果感到不妙的話就馬上往回走。就算沒有找到,天色也不早了還是快點放棄吧。我這麼想著,一邊踩著露出地面的樹根走下斜坡。但是長年因為害怕人類而遠離世俗的我,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可以走到山腳附近呢。大概是我無意識地走進,這份將我的人生染成鮮紅的命運吧。

從斜坡往下看,下面是一片蕨類植物的群生地。我還沒有找過那裡呢,我決定往下走。我注意到在斜坡和蕨類植物叢之間的地面上鋪滿了大小不一的石頭。這些石頭一邊避開蕨類植物,在我的前後延伸成一條褐色的帶子。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明顯是人工鋪設的道路。我戰戰兢兢地往前走,在斜度高的地方鋪設有大長條的歪斜的石階,站在石階上往下看,通往山腳的緩坡上,鋪有彎彎曲曲像蛇一樣的道路。雖然這條小道很窄,幾乎被蕨草和苔蘚遮蔽了,但是在一定的間隔處有著像道標一樣的石塔點綴其中,遠遠地看也知道這裡有路。

我瞬間想到,這裡有路就意味著村子裡有人進山了。但是這侵蝕山道的茂密蕨草和灌木、爬滿石階的深綠色青苔又在告訴我,這裡是很早以前修建的古山路。沒關係的。村裡沒有人會上山的。雖然這可能是當年千草的丈夫走過的道路,但是因為白永山自古以來就是禁地,肯定沒有外人會上山。我這麼想著便放下了心。

而且這條路到底會通往山腳的哪裡呢。這麼說起來,釿互曾經提到過在離開千草家快到白永山邊上的田間小路上,有一座小小的鳥居。鳥居用繩子封鎖著,似乎顯示著繩子的那一邊就是禁止入內的區域了。或許,繩子的那一邊通往的,就是我腳下這條延伸的古道吧。但是,這條古道的另一端又通往何處呢。難道是我居住的小屋——?

為了確認這是否真的是從鳥居通往小屋的山路,我把酸漿果的事都拋諸腦後,開始沿著古道往下走。越往下走就越有興趣。因為白永山不高,我覺得大概不需要多長時間。總算接近山腳了,西方的落日餘暉直衝我的面頰。雖然樹林的密度並沒有變化,但是照到我面前的斜陽的光輝卻越來越強。在茂密的廣葉樹的樹葉縫隙間,在晃眼的夕照中,我看到了小小的聳立著的鮮紅。

我凝神細看。紅色的線條組成的門的形狀。這是鳥居。果然這條路是通往那個鳥居的。不知怎地我的後背一陣發涼。

比起山路是通往鳥居這件事,我的眼前更是被強烈的視覺衝擊而襲擊,我獃獃地站在那許久。森林的綠色、從樹葉之間漏下的太陽的白色、土壤的黑褐色、以及在這些見慣的色彩中閃爍的異色的紅。雖然鳥居離我這裡還有一段距離,但是這強烈的顏色鮮艷地阻擋了一切其他的色彩,鎖定了我的目光。這個顏色就是表明白永山是令人畏懼的聖域的證明。而且,這個顏色是打扮成巫女模樣的浪乃的嘴唇的顏色、是燃燒的顏色。啊啊,多麼危險的顏色啊。被這種顏色塗抹的日常和自然都帶上了別樣的味道。它可以讓一個少女變成神明的使者,也可以讓一座普通的無名矮山變成禁止入內的聖地。

我獃獃地看著在搖曳的樹葉縫隙間忽隱忽現的一抹紅色。看著看著我的心底就湧起恐懼的波瀾。我不由得沿著山路往回走。我看著面前聳立的斜坡和像蛇一般蜿蜒的長長道路,驚訝於自己竟然走到這麼下面。我彷彿身後有人追趕一般快步跑上石階。我到底在害怕著什麼。是那鮮艷的紅色的魅惑。如果不往回走的話,我會被那抹紅色吸引,走到那扇門下吧。比起身處禁止入內的山中,那個場面更是散發出吸引人走過去的甜美的毒氣。

我的視線的一端還能看到紅色的東西閃過,我嚇了一跳就停下了腳步。仔細一看,那是在蕨草叢的對面生長的酸漿果草。雖然這是自然之色,但是還是過於異質了,我覺得自己都能看清楚它的每一顆果實。我流了一身冷汗。這一段路我剛剛應該是來過的,但是那時我太在意這條路通往何方,就沒有注意周圍了。我一面放鬆呼吸,一面走進潮濕的蕨草叢。這是蝮蛇也可以游上來的地方。日已西斜,斜長的光線照在紅色鈴鐺般的果實上。在鈴鐺般果實的上面,長長的植物莖上是一串串垂下來的茂盛葉子。我總算走到酸漿果草的面前,伸手摘了一顆果實。剝去像紙燈籠般鬆軟豐潤的紅色果皮,裡面果然就是光潔的紅色果實。我割下整體看上去長得很不錯的三、四棵,回到了古道。總算完成了今天的目的,這下可以放心回去了。在這一瞬間,我被突如其來的疲憊感襲擊,於是便原地坐下。就坐在一開始發現古道的斜坡下那塊石頭上。

我將酸漿果草整齊地綁成一束放在石頭上,眺望著照耀在蕨草叢上的光和影的花紋。小腿的酸痛疲勞逐漸地在石條的冰冷觸感下恢複了。

這時,從鳥居的方向、從石階的下面傳來「嘎嘰」「嘎嘰」的腳步聲。如果是山鳥的話,這聲音又過大了。我覺得說不定是鹿或者野豬,慌忙躲進蕨草叢中的窪地里。

但是,走上石階的,竟然是個人類。

對於這次比蛇或野豬還可怕的遭遇,我的心臟因為恐懼而跳的飛快。我從蕨草的葉片縫隙中,戰戰兢兢地往古道上看去。在那裡的是一個有著修長身材、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的,十分素凈的瘦高青年。他身上有股大城市的氣息,這是五年前祭典上的人們身上沒有的味道。雖然我覺得很可怕,但是卻對他也產生了不小的興趣。我打算偷看他帽子下的臉,但是不知為何我害羞地移開了視線。自從我躲進山,除了釿互這樣的小孩之外就沒怎麼見過男人。但是這個青年為何要來這裡呢。他身上沒有那種刻意觸犯禁令,偷偷摸摸地上山的感覺。他站在古道的中央,一邊看著四周一邊做著筆記。他彷彿才注意到道標的石塊一般打算走過去看看,可是他走到一半就停住了,目不轉睛地看著地面。

糟了。我剛剛只顧躲起來了,沒有把摘下來的酸漿果草拿走,就那樣把它丟在山道上了。像鈴鐺般的果實的強烈紅色吸引住青年的目光。他拿起一棵,看了看莖上的切口。每一棵都是同樣的長度,他看著明顯是用尖銳刀刃切割下的好幾棵酸漿果草若有所思。大概是覺得在禁止入內的土地上發現人類的氣息感到不可思議吧。他大概正因此而想了很多情況吧。不對,這個青年到底是朱磐的村民嗎。說不定,他是外來人員,根本不知道這裡是禁止入內的區域。不知道為什麼,我希望這個青年是和朱磐村毫無關係的外人。我打算窺探一下他的表情,偷偷看清了剛才移開視線而沒看到的青年的臉孔。依稀看到的是,在眼鏡深處的明亮瞳孔。他的鼻樑和相貌都很端正,彷彿是從繪本故事走下來的一般。雖然說他是青年,但是我明顯感覺到對方比自己年紀要大。不管是他的神情還是舉止,都散發出一股和千草類似的聰慧感。一瞬間,青年搖著手上的酸漿果草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看到這個笑容的我心跳再次加速,但是這是和剛才的恐懼完全不同的感受。最後青年拿著一棵酸漿果草下了石階往回走了。

因為不知道青年會不會再次走過來,我一直沒敢從蕨草叢中出來。但是當我注意到自己居然希望青年能走回這裡時,我自己都有點弄不懂自己了。我從蕨草叢中走出來的時候,總覺得有種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回味。我一直在已經沒有任何人的石階上往下看,就那樣佇立了許久。

聽到誘說「我在山裡看到不認識的人」,我就想她指的會不會是那傢伙。

「那他看到你了嗎?」

「沒,大概沒被看到。」

明明已經過了梅雨季節,但是小屋外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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