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這星球的繼承者」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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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上,我仰望色彩濃烈的天空,心想「今天也會下吧」時,太陽中正好多了點小小的黑影。逆光下,黑色的圓點浮在空中,彷彿那閃耀的星球上開了無數個小洞。

我停下控制輪椅的手,在路上仰望著它們。車輛也在稍後停下,城鎮的聲響隨之沉寂。當行道樹隨春風搖擺,太陽中的黑點也飄動起來。

飄下來的是——絨毛。

蒲公英般的白色毛球無止境地從天而降,彷彿來自傍晚天空中紅與黃的交界,灑滿整座城市。所有汽車在這段時間禁止行駛,只能幹瞪著眼,等這些隨著和煦而寒冷的光波中落下的絨毛慢慢飄完。

掩蓋整片天空的絨毛大批落在地面和屋頂上,我所在的人行道也不例外。整齊種植的行道樹上像積了層厚厚的雪,地面也逐漸染成白茫茫一片。

絨毛飄落時,當然是不出一點聲響。周圍景色有如快轉影片般,無聲無息地換成另一副模樣。那看起來簡直像是不屬於這個季節的雪淹沒了整個城鎮,感覺非常糟糕。

這畫面我已不知看了多少次,說不定天天都上演,但怎麼也看不慣。

絨毛之雨的另一邊,昏黃的空中已浮起一輪朦朧的月亮。

若現在從宇宙眺望這顆星球,想必就像那個月亮一樣白吧。

「瑞奇,走嘍。」

我叫了叫同樣停下來仰望絨毛的狗,準備回家。名字是前任飼主取的,它似乎知道那是它的名字,一叫就跟著走了。絨毛被輪椅的輪子和瑞奇的小腳踏碎時,和飄落一樣沒發出一點聲響,轉瞬間就碎成粉末。

輪子捲起的絨毛碎屑,羽毛似的在我身邊舞動。

在我一面注意不讓瑞奇追著絨毛跑遠,一面滾著輪子經過路途中點時,驀然發現絨毛已不再飄落。我望望天空,只見懸浮在太陽邊的緋紅長雲,如眼瞼般遮起了半面光。

與那後頭的黃昏之瞳相望了一會兒後,我的眼睛也同意太陽的看法。

在色彩如此濃烈的天空下飄落的絨毛,很容易「開花」。

但願,這次什麼也不會復活。

我能稱作父母的人都死了,姊姊也走了。和瑞奇作伴的日子,如今已是第二年。現在得在輪椅上過活,但目前沒什麼大礙。瑞奇今年就要三歲了,或許是前任飼主教得好吧,它從來沒給我添過麻煩。

回到家,替瑞奇準備晚飯後,我下輪椅坐到地上,恍惚地看瑞奇狼吞虎咽的模樣,耳里聽著電視的新聞報導。絨毛才剛下完,沒那麼快上新聞。我就這麼開著電視,靜靜等瑞奇吃完。

我家原本是為了多代同住而建造,因此房間多、格局寬敞。只靠我和瑞奇填不了那麼多空白,簡直像只住在蓮藕的洞里的螞蟻。

無論走出家門還是望出窗口,首先見到的都是橋墩。我家和隔壁家都在橋邊,填空缺似的坐落在離擋水牆稍微向內凹的地方,因此左右幾乎沒有空隙。後邊是牆,位在正面的玄關和窗口幾乎只看得見橋。

從二樓陽台能看見橋對面的旅館。不過現在的我以輪椅代步,上二樓純粹只是自找麻煩。說到麻煩,鄰居小姐曾經抱怨,每當半夜汽車通過橋時,會震得她的背很不舒服。

而對我來說,橋這個遮蔽物能替我擋下黃昏,倒還挺不錯的。

所以我至今都沒有離開這屋子的念頭。

缺點就屬窗景非常單調吧。也許是因為如此,瑞奇也鮮少注意窗外,無聊時多半是在家中閑晃。它走路的模樣,給人很強烈的印象。

瑞奇基本上是全身茶色,只有尾巴偏紅,聽說那就是所謂的緋紅。有時候,我還真以為它那毛蓬蓬的尾巴會搖出火星來。瑞奇迅速清完晚飯後來到我腳邊,把我的腳當成大門似的先將前腳擺了上來再抬起頭,像在看我的反應。我一點頭,它就跳到我大腿上。大概是前任飼主教得好吧,它一次也沒省過這個步驟。

太陽下山後,我總是這樣和瑞奇玩。可惜我坐上輪椅才能自由移動,能玩的很有限。然而現在瑞奇像是剛吃飽想休息一下,窩在我大腿上動也不動。

我今晚沒有安排任何活動,便就此撫摸瑞奇的背,漫度夜晚。

瑞奇的毛柔軟滑順,而且很暖。不時拍動的尾巴真的像著了火一樣。看著它,總讓我有種無法言喻的心情。

彷彿眼底深處有個東西慢慢地發軟、融化。溫溫的,並不令人抗拒。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我看窗外已黑成一片,心想時間差不多了就切換電視頻道。換了幾台才找到一台有報導今天傍晚的情況和新誕生的「輕飄飄」。現階段經過證實且收容的輕飄飄共有七名,看完他們的大頭照在電視熒幕上一一滑過後,我鬆了口氣——沒有認識的臉。

「七個啊……還是很多。」

我深深認為,黃昏天色濃度和輕飄飄的出現頻率絕對相關。

從空中拍攝的黃昏景象,風情與地面截然不同。由地面看,雲朵像一簇簇的浪濤,從空中看就變成一片草原。穿過金黃色的大海後,是金黃色的草原。自然美景如陽光角度般不停變化著,看也看不膩。無數略灰的絨毛,從覆蓋這片草原的黑暗天空彼端緩緩飄落,融入大地。即使闖入了紅光之中,也沒有燒成灰燼或遭到渲染,任憑墜落將它帶到我們所站的地表。

畫面上這段影片,會拍到輕飄飄開花時的模樣嗎?

比雲、比天空更高的地方,還有些什麼呢?

「……」

報導結束後,我就關掉電視。再看下去也只是徒增心煩而已。

電視都關了,醒著也沒事好做,便開始準備睡覺。

首先得做的,是叫醒在腿上打盹的瑞奇。

「……呃,早安?」

打聲招呼後,我搖搖身體。瑞奇略顯誇張地大力甩甩頭,跳了起來。那是它一貫的動作,而接下來的反應也一如往常——不甘願地抬眼看我,所以我也很不想吵醒它。可是自從我試過偷偷把它搬下腿卻宣告失敗後,我認為我們都必須妥協,從此便老實叫醒它。我推推瑞奇的背趕它下去,它就帶著一臉睡意離開我的腿,然後鑽進桌子底下。它好像很喜歡那裡。

接著我坐上輪椅,將晚餐用的碗盤拿到洗碗槽去。由於裝潢時不是以無障礙空間為考量,洗碗要把手伸得很長,袖子也很容易弄濕。又忘記捲袖子了。我沒多理,快快洗完餐具,關閉流理台的燈。

幸好當初蓋得夠寬,輪椅還過得了走廊。我一面左右查看,一面沿路關燈。家裡我熟得閉上眼都能行動自如,黑暗並無影響。

每當我意識到這點,都會覺得這裡真的是我的家。

關完燈,一一確認明天該做些什麼後,我便闔上眼。

到了明早,我會全都記得嗎?如此孤獨的遊戲,我玩得有點開心。

這星球上,有種名叫「輕飄飄」的東西。

他們究竟是不是生物,仍是未解之謎。

在傍晚飄落的絨毛「開花」之後,就會成為輕飄飄。因此真要說來,可說是植物人吧?不過意思和一般認知的不太一樣就是了。

輕飄飄沒有動物型,總是以人的面貌出現在地表上,且全都是仿照某個已經離開這世界的人而形成的分身,不會無中生有。

會完全依那人離世當時的穿著與年紀出現,是他們的特徵,也是棘手的原因。他們就只有外表與本尊一模一樣,沒有同樣的內在,沒有本尊生前的任何記憶。

輕飄飄不是俗稱,是正式稱呼。來自十年前,最初降臨的少年型輕飄飄自稱「輕飄飄322」。322似乎是他們降臨前從「某處」領得的編號,每個輕飄飄都會以自己的編號自稱,這編號也必定會印在身上某處。不同的編號,能讓輕飄飄們認識到每個他們都是單一的個體,意義和我們的名字相近吧。

輕飄飄從何而來、為何而來,至今仍查不出一點端倪,輕飄飄本身也不具有足夠知識,無法解釋自身來歷。社會大眾大多認為,他們是來自「那個世界」。有不少人甚至相信在那個世界,靈魂受到了制度化的管理,輕飄飄就是依照遺體的資料而返回世上……這種惡劣玩笑般的惡夢。

我相信它們是模仿故人而生,因為畢竟是事實,但完全不相信所謂的「復活」說法。怎麼可能有這種荒唐事。

如果有,這世界早就堆滿了死者的嘆息。

不過世界很大,有各種不同的看法。

有群麻煩分子,將輕飄飄視為希望的象徵來崇拜。偏偏權力大到能左右這世界的剛好都是這種人,麻煩也就因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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