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命運的模型 第七章 濃稠的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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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犀川創平在上午十點去學校上班,只要不小心碰到,他的頭還是會痛。至於昨天在健康中心被曾我芽衣子包紮的左手,繃帶好像可以拿掉了。除此之外,沒有特別的異狀,身體也沒有其他地方感到疼痛。

也許要等到明天才會開始感覺到疼痛吧。人體的結構實在是不可思議。小時候每次做了激烈運動的話,身體當天就會開始酸痛,可是等到年歲增長變成大人後,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身體自我欺騙的機能成長的關係,這種身體的反應愈變愈慢。這種無論是肉體上或精神上的自我欺騙,應該是為了應付每個人都逃不了;最後一定會面臨的那個最大危機吧。從這樣看來,人生後面的三分之二好像都是為了準備死亡而生活的,跟一天要花三分之二的時間準備晚餐是相同的道理。因為每個人都是如此,所以犀川認為,由個人所創造出的社會,想必也遵循著這三分之二的法則吧。

這種為了迎接死亡而成就的高貴欺騙,大概就是所謂的「成熟」吧。

就跟快要腐爛的果實一樣,是成熟的縮小模型,正是寺林昨晚掛在嘴上的道理。

設定完咖啡機後,犀川出神地向窗外眺望,此時敲門的聲音傳進耳里。

「早安。」不出所料,果然是西之園萌繪。

「早啊。」犀川回頭。「你來得真早。」

「真受不了……身體到處都好痛喔。」萌繪嘆氣。「老師你還好吧?」

「嗯,因為我……」犀川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還年輕……是嗎?」萌繪擅自接上後面的話後,繼續微笑地看著咖啡機。「我可以喝一點嗎?」

萌繪似乎還沒有了解身體發痛的道理,不過犀川也沒這個力氣對她說明。他像北極熊一樣緩慢地點完煙後,就在椅子上坐下。

「警方有跟你說些什麼嗎?」

「有啊,昨天深夜時三浦先生有打電話給我,只有做些簡單的說明罷了……老師沒接到電話嗎?」

「沒有。」犀川搖頭。「大概是因為寺林先生已經全都說明了吧,畢竟他一直都很想講。看三浦先生他們那麼忙,我想要接到電話可能要再等一下吧。」

「是嗎?要是寺林先生已經說明清楚,那這次我和老師就沒有出場機會了……」

「無妨,反正我樂得輕鬆,你應該很失望吧。」

「嗯,是有一點啦……」萌繪聳聳肩後起身走到餐具櫃里拿出杯子來。

「我完全沒想到……寺林先生居然是兇手。為什麼呢?他身上真的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啊,因為……我總覺得他的氣質跟犀川老師有點像……」

「咦?」

「不……抱歉。」

「對他的人生來說,那可能是非常自然的事吧……」犀川緩緩吐口煙說:「他完全沒有勉強自己。也許從我們旁人的眼光來看,那是非常危險特殊的情況,可是在寺林先生眼中……卻是他興趣的一環。」

「可是他有說謊啊。比如說長谷川先生僱用上倉裕子小姐當孫子的家教老師這一點就是,他居然可以滿不在乎地說出那種臨時編出的謊話……」

「他說過這種話喔,像這種在職場上隱瞞自己興趣之類的謊言也常有吧。對他來說,那隻不過是這種程度的謊言而已。」

「他還撒了很多……慌。」

「你在生氣吧。」

「今天早上起床後,我就愈想愈氣……老師,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寺林先生是兇手的?」

「就是在頭被打的時候。」犀川一隻手指向自己的頭。「究竟先被打到頭,還是先想出來,我怎麼樣也記不起來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萌繪歪著頭。

「這個嘛……」犀川點頭。「我並沒有按部就班地來思考,畢竟這件案子不是用一般常理能解釋的。再說以星期六那個時間點來說,寺林的確是最有嫌疑的人沒錯,就跟警方所想的一樣。」

「嗯……」萌繪看向天花板。「那只是單純依據當時所觀察的情況,從物理的角度判斷出只有寺林先生有可能犯案。因為除了他以外的人很難讓那裡變成密室,所以這想法只是依照物理上實行的容易程度,用統計的方式來推論出來的。」

「可是這的確是可信度最高的推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它都最接近事實。那為何我們想要否定那個可信度很高的推論呢?為何大家都不想把寺林先生當作兇手呢?」

「因為那行為實在太危險了。」萌繪回答,「以昏倒在犯案現場作為掩飾手段的情形,一般來說並不常見吧。」

「是啊,那就是盲點。他本來就是要不計成敗地放手一搏。不,不計成敗這個想法本來也是我們正常人的常識,他不是不怕失敗,他是認為本來就沒有失敗,所以才沒什麼好害怕的。『失敗』就是我們一開始對於案子的犯人,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

「而且在幾乎同一時段內,殺了兩個人還砍頭……發生這種亂來的事,再加上那兩個人都跟他有關係,使他處於最容易被懷疑的處境,所以從一般情況來判斷,實在很難會想到這是他計畫性要刻意這麼做的。」

「只有一件事你誤會了,西之園同學。」犀川用指尖轉著香煙說:「有可能是寺林自己跟警方說這兩人都是他殺的,可能是他為了能在上法院時翻供的作戰策略吧。你替我提醒三浦先生最好要有所警戒。其實,在那個星期六時,寺林並沒有殺那兩個人。」

「咦?」萌繪看著犀川。「老師,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明日香是星期天早上才遇害的嗎?」

「不是不是。」犀川搖頭。「我不是指時間。死亡時間的判定並沒有錯,這兩個人的確都是死在星期六晚上。」

「那麼說,難道M工大是另一件不相關的案子嗎?」萌繪忍不住站起來。

在此同時,門那邊剛好傳來敲門的聲音。

「請進。」犀川回答。

走進房間的,是喜多北斗和大御坊安朋兩人。

「M工大是不相關的案子?」喜多問。他盯著萌繪,咧嘴一笑。「西之園的聲音都傳到走廊上去了。」

「早啊,小萌,聽說你差點沒命,是真的嗎?」大御坊滿臉擔憂地說:「對不起,真要追究原因的話,一切都是從我開始的。」

「要幫你們泡咖啡嗎?」萌繪問,因為只有兩人份的。

「沒關係,我們剛剛一起喝過咖啡才來的,你們不用在意我們,盡量喝吧。」大御坊露出微笑。

「我應該說過別用『我們』這個詞吧。」喜多馬上說。

萌繪在犀川和自己的杯中倒入咖啡,然後端到桌上。喜多和大御坊也脫掉外套在椅子上坐下。萌繪將椅子挪近犀川一點後也坐了下來。

「對了,M工大的事談到哪裡了?」喜多翹起腿說:「你說那不是寺林乾的?那鑰匙的事要怎麼辦?」

「更重要的應該是,」大御坊說:「為什麼他把頭運出去後,還要再回去呢?為什麼他要假裝昏倒在那邊呢?」

犀川默默地啜飲一口咖啡。

「一大早就這麼吵……」他喃喃抱怨。「我等一下就要出去了,所以今天沒有太多時間解釋。」犀川看向桌上的時鐘。「還剩下二十五分鐘,我就得去動物園了。那是別人招待的,我不好拒絕。」

「動物園?」喜多問:「那好吧,趕快把你知道的事通通給我吐出來,然後看你愛到哪就去哪吧。」

「你平常都是用這種語氣在拜託別人的嗎?」犀川斜眼瞪著喜多說。

「趕快講嘛。」大御坊雙手合十說:「拜託你啦。」

「在M工大殺死上倉裕子的人的確是寺林。」犀川立刻回答,「他對我也是這麼說的,所以這應該不會錯。不過在公會堂殺害筒見明日香的人卻並非寺林。」

「咦!」萌繪在一旁驚呼。「是真的嗎?那麼,這也就是說……」

「你可不可以少說一點?」犀川緩緩地說:「你看,只剩下二十三分鐘了。」

犀川故意用慢條斯理的動作,重新點上一根煙。

「之所以非得在那裡把頭砍下不可的原因,其實答案很簡單,就是因為屍體是放在那裡的緣故。」犀川稍微揚起嘴角,中斷一會兒,等依序看完這三個人拚命忍住不吭聲的表情後,才又心滿意足地繼續說:「寺林先生當時真的是被人打昏了。不久後他醒過來,發現已氣絕身亡的筒見明日香小姐,就倒在同一個房間里,才想到要砍下她的頭。」犀川吐出一口煙。

「也就是說這完全不在他的計畫之內。寺林先生當時為了拿道具,先離開房間回到自己的公寓,再拿著砍頭的工具回到現場。對於這個意外造訪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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