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命運的模型 第四章 萬變的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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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的下午是犀川研究室的論文指導時間。研究室全部的成員們聚集在一起,針對自己論文的進展狀況向大家做個簡單的報告。昨晚跟表哥大御坊聊到深夜的西之園萌繪,現在多少有些睡眠不足,但還是得強打起精神為自己的畢業研究構想準備約三張投影片的說明。

在陰暗的指導室里,她站在投影銀幕前進行約十分鐘的報告。接著,研究室成員經過一番討論以及國枝說明聯絡事項後,便宣布解散。

時間才下午三點。這次報告比平常結束的時間還要早,因為在整個報告過程中,犀川沒有開口說半句話,一臉心情不太好的模樣。最後一個報告的萌繪必須收拾班上借來的投影機,國枝趁機拍了拍她的肩膀。

「西之園。」國枝用一隻手推了推眼鏡,小聲地問:「你和犀川老師……發生了什麼事?」

萌繪回頭望著國枝,一時想不出怎麼回答,只好歪著頭保持沉默。這時犀川早已離開,而其他研究生以及必須撰寫畢業論文的大四生,也正慢吞吞地往指導室門口前進。

「沒有啊……」萌繪回答。

「他看起來心情很差。」國枝用講悄悄話的方式在萌繪耳邊說:「給人一種……他在場也派不上用場的感覺。」

萌繪聽了感到很驚訝。因為其實很少人的表情會比國枝的表情更差,再說,對別人的心情發表意見的行為,發生在國枝身上簡直就像奇蹟。

經過一陣子後,指導室里終於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國枝老師知道星期六的那件殺人案嗎?」

「發生在那古野公會堂的?」國枝把投影片所使用的銀幕往上方捲起來。

「還有另一件命案是發生在M工業大學……」萌繪邊擦著白板邊說:「遇害的是一個化學工學系的女學生。」

「那個我就沒聽說了。」國枝雙手在胸前交叉說:「這跟犀川老師的低氣壓有關係嗎?」

「不。」萌繪搖頭說:「我想應該是沒有特別的關係,只是……我和犀川老師星期六偶然地在公會堂案發現場相遇罷了。」

「這樣啊……」國枝點頭。「真的是偶然嗎?」

「是偶然啊。我想犀川老師一定是針對那兩個案子在思考些什麼吧,不是嗎?」

「怎麼可能!」國枝揚起嘴角。「會在思考些什麼的,應該是西之園你吧?犀川老師不可能會去關心那種事的。」

「可是,他有說過這案情的確很不可思議。」嘴上這樣說的萌繪,其實並不記得犀川有說過這類的話,但這點光從犀川老師的表情和舉動上也是看得出來的。她感覺到自己最近愈來愈能靠直覺猜到犀川心裡的想法。

國枝陷入一陣沉默。

「事實上那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議。不管是就物理方面或是心理方面的,都有很多疑點,就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萌繪企圖要對國枝說明清楚原因。

「別說了。」國枝揮揮手。「我不想再聽了,反正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萌繪聳聳肩,但國枝拿著資料夾走出實驗室的時候,她趕緊收拾東西追了出去。

「國枝老師。」萌繪在階梯上追上國枝,跟她並肩而行。「我可以去你的辦公室喝杯咖啡嗎?」

「嗯……不過只能待十分鐘。」國枝完全沒有移動原本的視線回答。

「好的。」萌繪拉高聲調。

一走進國枝桃子位於四樓的辦公室,萌繪立刻去設定咖啡壺的用量及時間,國枝則立即面對著電腦熒幕閱讀電子郵件,接下來有好一會兒,萌繪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要談研究,還是私人上的事情?」當萌繪正好在想要怎麼和國枝切入話題時,國枝轉向她發問,對她來說真是機不可失。

「不是研究方面的。」雖然這裡並沒有她專用的杯子,她還是從餐具櫃里拿出兩份杯子。

「那我就不想多問了。」國枝很不客氣地說:「要不要改去找犀川老師?」

就在這個時侯,萌繪發現國枝的口氣和氣質都跟筒見紀世都頗為相似,也難怪昨晚萌繪跟筒見紀世都在一起時,她多少有產生親切的感覺,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安靜的盯著就快好了的咖啡壺。

國枝也保持沉默,再次面向電腦熒幕,迅速敲了幾下鍵盤的手指,彷彿表示連這一丁點的時間也不願意浪費。

「請問……」萌繪將咖啡倒進杯子中,開門見山地問:「異常的人和正常的人之間,究竟有哪些地方不同?」

當國枝轉向萌繪時,臉上表情依舊沒變地從她的手中接過杯子。

「這聽起來比我所想得到的,還更像是你會煩惱的事情。」國枝道。

「昨晚我遇到一個有點與眾不同的人。」萌繪說明。「那個人在我面前大剌剌地洗澡,還光著身子到處跑,最後甚至在自己的房間中央發射二十支用寶特瓶做的火箭。當我以為他在笑的時候,沒想到是在哭……」

「那是同一個人嗎?」

「咦?」國枝的問題令萌繪嚇了一跳。「嗯,當然是同一個人。」

「男的?」國枝邊喝咖啡邊問。

「是的。他是公會堂那個死者的兄長。」

「那麼,這是發生在他妹妹死後兩天的事啰。」國枝點了點頭。

「國枝老師有什麼看法呢?」

「也是有這種人存在的。」

「只有這樣?」

「不然我還要怎麼想?要我認為沒有這種人嗎?」

「我不了解為什麼他要做這種事。」

「為什麼你想了解?」

萌繪稍微想了一下說:「因為一想到自己不了解的東西,我就會覺得無法冷靜,感到很不安。」

「你是想了解這世間的所有事物嗎?」

「不,只是想說應該至少要了解發生在自己周遭的事物而已。」

「嗯。」國枝點頭。「也就是說,所謂的正常和異常就是從你自己的那份不安心情產生出來的。」

「因為人常會給事物貼上標籤,然後就當做自己已經了解了,或是作為自己本來打算要了解的標的。所以,正常和異常只是單純的標籤而已嗎?」

「你這個問題去問犀川老師吧。」國枝揚起嘴角。「這種話題就算再討論個十五分鐘,大概也得不到什麼吧。」

「我並沒有想得到什麼。」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

「和國枝老師談話。」萌繪刻意做出嚴肅的表情。

「這不算是理由。」國枝稍微眯起眼睛。「你這樣只是把條件式當作答案,然後執行符合狀況的陳述罷了。」

「我知道。」

「真是的……講道理這招對你是行不通的。」

國枝嘆了一口氣後端起咖啡啜飲。不過視線依舊直直地看著萌繪。

「我先聲明,我本身對民俗學或生物學完全沒有興趣,等一下要說的也並非我的信念或思想,請不要有所誤會,可以嗎?西之園,你認同就自然界觀察所得到之原始的分散性,也就是dispersion 的存在嗎?」

「認同。」

「人類就是企圖將那些分散性進行分類。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那種動機近似於想單純化、符號化或數位化某些事物的行為,在人類的思維中,這就像地球會產生有如重力方向般的作用;水會往低處流那般的自然一樣,是無庸質疑的。我想這大概是一種追求符合社會常識的防衛本能吧……人類儘可能將許多個體都歸類為同一印象中,所以在找出其中可能共有的認知後,便趕快將之符號化和單純化。簡單來說,這應該算是統計的一種吧?到這裡還可以嗎?」

「嗯,我聽得懂。」

「如此一來,人類當然也會對自己本身產生分析的慾望。起先分類的對象只有像頭或身體之類物理上的具體事物,不過到了後來,人類也開始將自己的行為進行分析,就連抽象的情感,也依同一分類或根據觀察的結果被視為同樣類別的基準來被分割開來並賦予名稱定義;像笑容代表快樂、生氣代表憎恨、哭泣代表悲傷等等。可是……大家卻忘記人類早在了解什麼是分類以及被分類之前,就已經會笑會哭了,就像鳥類和哺乳類、植物和動物,早在被生物學分類之前,就已經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這世界上的道理……真討厭,談這種低水準話題的我,好像笨蛋一樣沒用。」

「拜託你了,老師。」萌繪正襟危坐,希望國枝繼續講下去。

「真拿你沒辦法。」國枝對萌繪的行為產生稍微訝異的心情。「好吧……因此感情和思考也被人類拿來分類,將大多數人們達成共識的形象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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