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詩般的殺意 第八章 沉默與混亂

1

能翹課到機場去接犀川,對於萌繪來說,這個星期五的下午是開心的。

她和犀川的好朋友喜多副教授一起去,他是N大上木工程學系的教授。喜多副教授是個性格開朗,很健談的人,曬得黝黑的皮膚是他作為運動健將的最好證明,一身亮色系的西裝和領帶,再加上誇張的動作、粗大的嗓門,是性格和犀川截然相反的人。他們兩個人不管是哪一個要坐飛機出國,另一個就一定會去機場接送機,由此可知他們的交情不淺。他們彼此約定,這規定直到其中一個人結婚為止,但從開始至今已超過十年,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預期。

喜多副教授駕駛的是黑色的三菱轎車,萌繪坐在副駕駛座,這還是第一次坐他的車,雖然他們經常通電話。

「哎呀,能和西之園小姐兩個人單獨相處真是高興啊。」喜多邊發動車子邊說,「哈哈,我們就別管犀川那傢伙了,到哪個地方去兜風吧?」

「犀川老師有打電話給你嗎?」萌繪沒有理睬喜多老師的玩笑。

「怎麼可能,那傢伙就算是他媽媽死了,都不會打電話的。」喜多突然意識到什麼,急忙說到「啊,抱歉,抱歉。」

喜多是想起了萌繪的雙親在數年前去世的事。不過,萌繪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最近怎麼樣?上了三年級很忙吧?」喜多轉換了話題。

「是啊,專門課和製圖真是累死我了。」萌繪抱怨的說,「經常都要熬夜。」

「哦,建築系就是這樣。」

「沒有人是因為製圖以外的原因留級的。」萌繪補充,「所以體力是必要的。」

「喜歡製圖嗎』」

「不,最討厭了。」

喜多聽了放聲大笑。

車子在路口處停下來等紅綠燈。上午的雨,下列現在雖然已經呈現出疲憊,但看起來還是會隨時傾瀉下來的。

「上星期發生的命案,真是讓人心驚膽戰啊。」喜多突然改變話題。

喜多副教授所屬的土木工程學系,是在距離校園稍遠的地方,所以應該是跟上星期的大騷動無緣。

「嗯嗯。」萌繪只是隨聲附和著。

喜多一臉的好奇,問到,「西之園小姐,你應該跟這件事有關係吧?」

萌繪的叔叔就是縣警局部長這件事,喜多是知道的。

「嗯,這個嘛,好像有關係,又好像沒什麼關係。」萌繪含糊其辭的說。

「哈哈,沒關係啦。其實我對這件事也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喜多笑嘻嘻的說「讓我們換個話題吧」

「不好意思。」萌繪微笑。

「不用,那麼你來提供個話題吧」喜多爽朗地說。

「喜多老師,你喜歡研究嗎?」萌繪問。

「哇啊,你是中學生在寫英文造句嗎?」喜多大笑道,「怎麼會問這種問題?這有點兒難回答。」

「那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呢?」萌繪有些費解。

喜多停止笑聲,「西之園小姐,你覺得興趣和工作的不同點是什麼呢?」

「掙錢和不掙錢的差別吧?」萌繪說。

「雖然犀川一定是不會這麼說的,不過我倒覺得你說得沒銷。」喜多說,「就我的立場來看,研究就是做生意,做生意的意思,就是你的對象是顧客。」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萌繪歪著頭說,「這和我問的有沒有趣,喜不喜歡,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喜多同答,「因為是生意,就談不上有趣或無聊,喜歡或討厭。不可思議的是,在當研究生或助教的時候,都認為研究有趣的不得了,那時,我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在工作。不過人啊,位子越高就會變得越沒用。」

「你變得沒用了嗎?喜多老師。」萌繪看著喜多。

「沒錯,為了變沒用而努力往上爬。」喜多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有能力的人,社會是不會縱容他繼續這樣吧?大家要一起孌得沒用才行,社會就是這樣,如此才能提高它的一致性。」

「犀川老師哪裡不一樣?」萌繪想起犀川曾經有機會榮升教授的事。

「那傢伙還是個孩子。」喜多往旁邊瞥了一眼。「他沒有進入成人的世界,正因如此,他活的是輕鬆的,能輕鬆地自由飛翔。不過也只有大學制度的胸襟開闊才能包容像他那樣的人。」

萌繪不太能理解喜多的話,在她看來,犀川和喜多沒有什麼不同,她想,這就是自己距離犀川和喜多還很遙遠的證據。這就像自己與天上星星的距離。

汽車快速地行駛在市內的高速公路上,因為幾乎沒有車,車子很快就來到機場附近的高速公路。萌繪漫不經心地眺望著窗外的景色,飛機巨大的降落轟鳴聲遮蓋了他們的耳朵。機場的飛機看起來比平常都來得大,萌繪雙親所乘坐的客機,就是在快到這個機場時墜毀的。當時是晚上,那個爆炸聲,還有火焰是永恆的災難。不過那幅景象在萌繪的記憶中,已經被消化成無毒害的東西,將彩色底片轉成黑白的過程,在她心裡無意地,不,有意地完成了。到現在,她已經可以冷靜地回想起那個晚上的事。

為什麼死亡會令人悲傷呢?那裡到底蘊含著怎樣的秘密?這種出現在人類精神世界的不合理現象,一定不會發生在其他生物的身上。本應算是地球上最進化的精神,為何會存在不合理的部分呢?究竟是因為進化才產生了不合理,還是我們根本就沒有進化?

應該不是因為以後不能再見面才悲傷,畢竟不能再見面人太多太多,死亡並不是什麼特殊的狀態,在每個人身上都會發生。或許人一出生就被教育必須要在別人死的時候悲傷、哭泣的思想吧。這種因素的決定作用超過了一半吧。如果沒有接受過這種教育的話,人會不會也是不懂得哭泣為何物的物種呢?

花凋謝了,人並不會哭,是因為花還會再開吧?可是,人也可以再次出生啊。我們懷念的不是肉體,而是對於死者的記憶,可是就連記憶也能以電子的方式保存起來。無法再生的,是人類的思想,只有思想是現今技術無法忠實重現的。不過、人為什麼會因為失去思想這件事而悲傷呢?我一定要問問犀川老師,萌繪不禁這麼想。這是一個值得去問老師的問題。

喜多坐在駕駛座很自我陶醉的吹著口哨,把車停進機場的停車位,雖然有點兒走調,不過聽得出來他吹的是卡門的《鬥牛士之歌》。

2

肖犀川拖著疲憊的身軀出現在大廳時,萌繪感覺身體輕盈到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她跳起來向犀川揮舞著雙手。

「老師!歡迎回來。」犀川走近時,萌繪滿臉朝氣地說。

「你逃課啦。」犀川嘴角上揚,同以微笑,然後用眼神跟喜多打了招呼。犀川穿著皺皺巴巴的西裝,沒有系領帶,陳舊的提袋是他唯一的行李。

三個人走向停車場,喜多車上的副駕駛座,這次換成犀川來坐。萌繪和犀川的袋子一起坐在后座。

「這裡天氣真差。」犀川在車上說,「到了梅雨季了嗎?」

「對了,這次去中國,感覺怎麼樣?」萌繪從后座的正中央伸過頭來問。

「這個嘛……」犀川依舊是慢條斯理的幾氣,「還好啦,就是那樣而已。」

「這種話我聽不懂啦。」萌繪的口氣像個小孩。

「呃,那要怎麼說才好呢"」犀川思考著。「對了對了,大學裡面放著陶質的石犬,它嘴裡被塞了很多垃圾,看起來很有趣,說不定那是獅子呢。」

「你只會說這種無聊的話嗎?」喜多邊開車邊說。

「不是很有趣嗎?」犀川微怒地說,「我才不會說什麼無聊的話呢。」

「料理怎麼樣呢?好吃嗎?」萌繪從後面打斷兩個人的對話。

「嗯,就是吃中國菜啊。」

「那是當然的吧,你是白痴嗎?」喜多又諷刺道。

「那上美國就是吃美國菜啦?」犀川反唇相譏。

萌繪其實是想講案子的事,但是不願意讓喜多教授知道,所以只好忍住了。但她想找時間非要好好把這個案予和犀川說明清楚。杉東千佳和結城稔的死訊,她該告訴犀川嗎?

「對了,又發生殺人事件了嗎?西之園同學。」犀川結束跟朋友的鬥嘴,回頭看向后座。「聽說,杉東小姐和結城同學都死了呢。」

萌繪很驚訝。令她驚訝的不是犀川知道這件事,而是他那副若無其事的態度。他和杉東千佳應該每個星期都會見面,就連結城稔,起碼也算是他導師班的學生。

「你怎麼知道的?」萌繪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昨天我打電話給國枝小姐時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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