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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人們把一天的二十四分之一作為時間單位。
所以,一天也就是二十四小時。
反過來說,只要經過了二十四小時,不論怎樣的一天都將結束。充實的一天也好,散漫的一天也好,平靜的一天也好,波瀾壯闊的一天也好,二十四小時後,全都回不來了。
同樣的道理。
不管是多麼麻煩的夜晚,八小時之後終將迎來黎明。
那是,創立節最後一天的黎明。
□
並不是因為有什麼事。
僅僅,是呆在家中比較痛苦罷了。阿路貝魯、傑內特、萊爾,姑且也要算上阿魯特,流卡誰也不想見。
所以,一大早從床上爬起來後,就默默地出門了。
身處因節日而熱鬧非常的街道上的話,自己大概可以忘記那無處發泄的粘稠質感情吧。
被興高采烈的小孩踩到了腳。
被失散的老人問路。
被搬運道具的學生推開。
被肥胖的婦人撞飛。
然後終於,來到了一個無人的場所。
張開雙臂就能封住的,木構造小路。
往右踏出一步的話,頭就會撞到校舍那建築年齡超百年的斑駁灰牆。往左踏出一步的話,就會落入波光閃耀的青色湖面(這個季節的水相當冷)。往前踏出的每一步,腳邊都會傳來嘎吱嘎吱的不安定聲音。
因此,沒人會來這種地方的。即使學術院中人滿為患,這裡卻還是老樣子。
流卡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大腦無意識地排除了綜合書庫這個選擇。不,是裝作沒有察覺到。因為呆在家中心情不快而出來的,所以流卡不願想起昨天才產生不愉快的回憶的地方。
「……依舊是盛況空前啊」
自己低沉的聲音顯得乾巴巴的。
創立節的最後一天,菲魯茲邦的街道今天也非常喧囂。
似乎明白了被脫殼的小麥的心情。以後的一段日子裡,吃麵包的時候可以期待一下另一番心情了。
麵包。
說起來,肚子空了。
「呼~」
又一個少年闖進了小路。多了一人份的體重,木板嘎吱地尖叫了一聲。
「今天也是,盛況啊……」
說著耳熟的話語,少年背靠著校舍,深深地嘆息。
流卡覺得此人很面熟。
顏色淡淡的黑髮。紫色的眼睛,很是清秀。隱約散發著善意的,端莊的臉。應該說,那是典型的女孩子心目中的美形男子。
啊,想起來了。
那不是戲劇部的當家花旦么。在戲劇『傑內特』上,戴著金色假髮扮演萊奧納爾?格蘭德的那位。流卡在去參觀他們練習的時候見過好幾次。雖然沒有直接說過話,但他那能將萊奧納爾那矯情至極的台詞流暢說出的姿態,給人的印象很深。
名字,好像是弗洛里安?科爾。
也許是察覺到了視線,弗洛里安抬起頭,微笑著看向流卡。
「呀,艾魯蒙特君」
「……喲」
看來對方似乎知道自己,流卡隨意抬起一隻手來回應。
「戲劇部的表演第一天就結束了,這種嘈雜的日子裡,出來散步?」
「啊哈哈,今天有別的事」
弗洛里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說起來,你不也是嗎?在這裡幹嘛呢?好像有聽說,你因為覺得麻煩,沒有參與任何活動啊」
「你怎麼知道」
「愛麗絲說的。在練習的休息時間,說得很開心呢」
那個傢伙。
「……嘛,因為很閑嘛,出來逛逛」
「啊哈哈,這種嘈雜的日子裡,出來散步?」
「……差不多吧」
簡短的對話,自此便沒了下文。
眺望著細小的銀色波光,流卡在想著「今天也是稀疏的幾片雲啊」之類無關緊要的事。晴就晴吧,雨就雨吧,態度明確點。
「反正也是閑著……」
「嗯?」
「那就稍微陪我一下。正好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沒有想去的地方,也沒有想做的事。
所以,並沒有拒絕的理由。
然而,流卡馬上就後悔了。
不知不覺中,操場上已經擠滿了人。數量大概要以百為單位來計算吧。人群與這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圍成一個圈。創立節最後一天突然出現的有趣節目。觀眾們的眼睛中都閃著期待的光芒。
怎麼了,什麼開始了。是打架啊打架。不對,是決鬥吧。等一下,沒聽說今天有決鬥啊。那那個是什麼啊。看,艾魯蒙特在哦。啊真的耶,那麼就應該是決鬥了。但是並沒有決鬥的申請啊。不管怎麼樣,輸吧,艾魯蒙特!對啊對啊,差不多也該輸了吧!受歡迎的傢伙是世界的敵人,混蛋!
「……認識你的人真多啊」
弗洛里安做著柔軟體操,如是說。
「可我一點也不高興」
單手揮舞著卷著布條的木劍,流卡答道。
本來,如果是校規中決鬥的話,要預先向學術院提出書面申請,然後選定公證人和醫護人員,再決定決鬥的日期,這樣才是官方認可的決鬥形式。所以,這場剛剛才決定的戰鬥,並不是決鬥。
真要說的話,那就是私鬥。
「不過,這樣沒關係么。在節日里隨便引起騷動」
「放心吧,意料之外的節目也是為學園祭增色啊。今年特別是昨天演奏部和划船部的表演,很了不起哦。只要不太過分,是不會受到懲罰的」
「……幹嘛了,划船部?」
「啊,你沒看嗎?那可真是損失」
啊哈哈哈,弗洛里安開心地笑。
「嘛,這些事呆會再說吧。再不開始的話,觀眾們可要發怒了」
環視四周才發現,人牆已經把這裡圍得嚴嚴實實,連貓爬出去的縫隙都沒有。而且不論是哪一個,都是一副盼望決鬥快開始的表情,就像是飢餓的野獸般。
「的確呢」
那些傢伙們還真是愛看熱鬧。流卡無奈地點頭。
兩人各自拿著木劍,面對面站著。將劍放低位置,輕輕碰到一起,然後直接拉開架勢,彼此行禮。
看到戰鬥即將開始,喧鬧的觀眾們馬上就安靜了下來。
——這個瞬間。
弗洛里安歪嘴一笑。
「吾之劍非鋼鐵,乃是獻給國王的忠義之心!」
洪亮的聲音。
事出突然,觀眾們驚愕地睜大了眼睛。流卡也沒料到這個,細長的眼睛變成了點。
弗洛里安依舊提著劍,保持架勢,繼續大聲說道,
「吾之盾非橡木,乃是獻給公主的生還之誓言!」
流卡的臉開始抽筋。
喝醉酒般的胡言亂語。聽著就讓人感覺背上有蟲子在爬似的。這個感覺,並不陌生。
觀眾們開始躁動。喂,那個傢伙,對了,就是前天的『傑內特』里扮演騎士的傢伙。啊啊,這樣啊,不是金髮就沒看出來。呵呵,相當的帥氣嘛。稍微等下,難道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可惡,那傢伙也很受女孩子歡迎啊。那不要給他加油了。不,他比艾魯蒙特好多了。對,比艾魯蒙特好多了。好,那就全力替他加油……。
那是舞台劇『傑內特』,第三幕中,騎士萊奧納爾?格蘭特為了深愛的公主而踏入決鬥場的台詞。
(……這麼說,我就是在扮演『告密者』亞賓么?)
劇中阻撓萊奧納爾的壞蛋,似乎就叫這個名字。
(不好意思,我是不會陪你演戲的)
(沒關係,只不過是我自己想這麼說而已)
相交的視線傳遞著簡短的信息。弗洛里安開始移動。比起踏步,用腳在地上滑行來形容那個動作更加確切。以出人意料的犀利劍法,將木劍從腰間向上揮動。
「……嚯」
以木劍劍柄附近的劍身接下攻擊,然後彈開。然而,弗洛里安的攻擊並沒有終止。木劍劃著數道漂亮的圓弧,一次又一次地向流卡襲來。
擋開一次次攻擊,流卡稍稍有些佩服起來。外表看起來纖弱的弗洛里安,握劍意外的牢靠,跟以前那些揮了幾刀就體力耗盡的傢伙們素質完全不同。
周圍開始哄鬧。很好,幹掉他!就這樣壓制!還不如殺掉吧!替我報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