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命運之子

就在朝鮮戰事大大改變著豐臣秀吉命運之時,淀夫人的命運,也有了意想不到的轉變。

茶茶因為鶴松丸的夭折,在名護屋的營陣當中,成了一個平凡的側室。和她一起到名護屋的松丸夫人,反而更能接近秀吉,從而更是受寵,極力地擴張著勢力。兩人都是沒有孩子的側室,而在容貌和才華上,松丸夫人或在茶茶之上。

當然,現在茶茶已無那種強烈的鬥志和妒心。鶴松丸之死在她心裡造成的創傷比這些要大得多。鶴松丸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世上?她曾經一度以鶴松丸生母的身份,做著將來能繼承關白家的美夢,可很快就隨著鶴松丸的夭折而失望了。

鶴松丸死後,孤獨纏繞著茶茶,她現在不斷做法事,也與此有關。茶茶原本相信人死後不會留下什麼,因此,她仿效信長,幾從不祭拜已故的親人。而現在,由於失去孩子的打擊,她迷茫了,竟然開始相信陰靈。

秀吉似乎還忘不了鶴松丸,閨中也有著一些可疑的傳言。秀吉懷疑,鶴松丸並非他的親生兒子,而是茶茶不知同何人私通所生之子,唯神佛清楚這些。神佛憐憫一心認為這是親生子的秀吉,便把孩子帶去了黃泉,換言之,神佛在藉此懲罰茶茶。秀吉不是以開玩笑的口吻,也不是以認真的口吻與茶茶說這些,茶茶並未強辯,只是痛苦地算著死去兒子的年齡。

可是,這一次卻不同了。秀吉出發去名護屋,是在十月初一,也就是說,他在出發之前,便令茶茶懷了孩子。茶茶陪著秀吉回到大坂後,馬上搬回淀城,秀吉來到淀城,是在……她想到這裡,內心就不由得顫抖起來。

淀城內庭並非如大坂城內庭那般,嚴密監視男子出入。如秀吉生疑,且孩子在八月初十以後出生,秀吉會真的懷疑這個孩子的血脈。

茶茶匆忙把自己懷孕之事告訴了大坂的北政所,表示想搬到大坂城去生孩子。她還在案上放了一尊小小的觀音像,不斷向觀音祈禱。

按照茶茶的性情,比起孩子的事情,她應對朝鮮的戰局更感興趣。可是自從發現懷孕,她已對戰事毫不關心了。對她而言,孩子的出生遠比戰事的勝敗重要。

經過一系列變故,茶茶的性情已有了很大的轉變。起初她自以為是、任性傲氣,但自從鶴松丸死後,她就變成了一個平凡的女人。然而,知道自己懷孕後,她又仗著太閣的威名,擺出比未嫁時及鶴松丸在世時更威嚴之態。

北政所好一陣子都沒有回信,茶茶就派了大藏局到那裡,以嚴厲的語氣談判:「正因為您是正室,淀夫人才先來請示您,沒有直接向大人報告。已故少主的生母再次懷孕一事,請您儘快通知大人,並把淀夫人遷到大坂城待產。」

如果北政所猶豫不決,就是意味著要讓茶茶自己派使者去秀吉那裡。但她責備大藏局:「太閣大人現正為戰事忙得不可開交,我已通報他了,現在只能等待。」

茶茶得到這個回答,整日惴惴不安。

側室不只有茶茶一個。其他那些側室都站在北政所一邊。「這個孩子,是大人不在時懷的。」這個謠言一旦出去,可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孩子定會在懷胎十月後就生下來嗎?也有比預定日子晚些的情況,而一旦如此,謠言就會毀了這個孩子的前途。而且,豐臣家的嗣子已定,但若又生下男孩,秀次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茶茶的言行舉此雖逐漸傲慢起來,不過她並未忘記對側室及關白家應盡的禮數。

五月,秀吉派德川家康、前田利家等接待來名護屋的明朝使節謝用梓、徐一貫等,自己正絞盡腦汁,想如何在不傷及顏面的前提下講和。

北政所於五月三十通知說秀吉來信了,要大藏局去一趟聚樂第。茶茶馬上派了她去。

北政所把大藏局迎進屋子,面帶微笑道:「淀夫人身體還好?」

寧寧可能也聽到了很多謠言,大藏局也明白這些,就把微笑理解成了嘲諷,道:「很好,一切都很順利,可是……」

「可是什麼?」

「因為太閣大人不在,她腹中的孩子很可憐哪。如果大人在,一定會為孩子慶祝。」

「大藏局,關於這個,你還是少說為妙。」

「奴婢驚訝夫人會這麼說。太閣大人那麼想要親生血脈,而今這孩子就快到來了……」

「住嘴!即使淀夫人心有不滿,也輪不到你來多嘴!大人現在出征在外!」

「可是,回信實在太慢了……」

「大人軍旅勞頓,要盡量不去煩他。」

「因此,才請夫人答應讓淀夫人來大坂城待產啊。」

「你要知道,女人的內庭本就多些麻煩。」

「夫人的意思……」

「連你都焦躁起來,謠言就會更加嚴重了。為何不信我?安靜地等候消息吧。」這樣說著,寧寧露出微笑。

可是大藏局看了這笑,猛然變了臉色,「這麼說……這麼說,夫人也相信那些無稽之談了?」

「什麼無稽之談?」

「這個我不能說。」

「你說吧。」老實說,寧寧其實並沒有聽到什麼謠言,所聽到的,只不過是對於茶茶懷孕之日的猜測而已。可是,大藏局既然已說出「無稽之談」,就不能置之不理。

大藏局咬著嘴唇,一直望著寧寧,滿含憎恨和狼狽,「夫人真想知道,我便說了。犬子修理曾經幾次參見淀夫人,雖然是我自己的兒子,別人要這麼說,我也沒有辦法。」

「到底是什麼事?」

「夫人,我就直說吧。淀夫人的孩子若是男孩,那就是在詛咒太閣……謠言是這麼說的,可是,犬子不是這種人。」

寧寧甚是訝異:「淀城有這種謠言嗎?」

大藏局的兒子大野修理亮,寧寧也見過他一兩次,並不太喜歡。此人打扮起來,狀若侍童,侍女們都很喜歡他。如果有這種謠言,大藏局為什麼不用更冷靜的態度來消彌它?吃驚的不只是寧寧,一旁的孝藏主也屏息看著二人。

令人困窘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大藏局認為,寧寧知道這個謠言,才故意揶揄她。

「有這種謠言?」寧寧覺得一股血氣往上直衝。本來她就不喜茶茶的性情。茶茶喜歡耍小聰明,任性而自私,這完全為她所厭。而這樣反能左右秀吉,更令她受不了。如果謠言傳進秀吉的耳里會怎樣?秀吉在男人對決的戰場上甚是果斷,可一旦起了猜疑,就十分執拗。或許光是這個傳占,就將使得秀吉的後半生和此子的命運,都變了顏色。

「夫人,您也懷疑我大藏母子嗎?」

「你說什麼?哼!」寧寧嚴厲地斥責著,閉上眼睛。有些時候,微不是道的小事反比驚天動地的大事更具破壞力。這種時候,她究竟該怎麼辦?若從女人的角度出發,以此嘲笑秀吉,又會覺得自己甚為可憐。寧寧不由生起氣來。可是,茶茶懷孕,秀吉之子要出生,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或許茶茶也擔心這些謠言,才心浮氣躁。寧寧想到這裡,逐漸恢複了冷靜。她不喜與茶茶及大藏局相提並論。她先前就一直下著決心:要以正室的名義,像母親一樣對待秀吉。

「孝藏主,把大人的信拿來,我想讓她看看。」寧寧沉穩地說著,再度露出柔和的笑容。

孝藏主靜靜地拿過信。大藏局一直敵意地注視著寧寧。今日若不把信給她看,只是傳達信件大意,大藏局定不會信。

「其實,讓你看這個並不好。」寧寧遞過信時,大藏局全身僵硬了,只應了一聲。「可是如果有你所說的謠言在散布,就非給你看不可了,待會兒再說吧,你先讀這個……」

「遵命。」大藏局恭恭敬敬接過信,開始讀。這的確是秀吉的筆跡。他那很難看懂的漢字和假名混雜的信,大藏局曾經讀過好幾次,都是秀吉寫給茶茶的。她讀著讀著,肩膀開始抖了。上面沒有一句對茶茶懷孕表示高興的話,也沒有寫他對將要出生的孩子的情感,僅寫著:「聽說淀夫人又懷孕了,但那不是秀吉的孩子。秀吉沒有孩子,歸根結底只是茶茶一人的孩子,就以這種想法來處理此事吧。」

不只如此,下一段更讓大藏局驚心:「又:這個孩子的名字,就叫拾,好了。但是叫他時,決不能尊稱,只能叫他『拾』。我很快就要凱旋了,願你開心愉快。給寧寧。」

寧寧等大藏局讀完後,道:「這些話的意思,你終是不會明白的。」

大藏局一直緊咬著嘴唇,恭恭敬敬把信還給寧寧,點點頭。

「夫婦之間的很多話,只有夫婦才能了解。」

「那麼……那麼,這信的意思是說,淀夫人不能在大坂生產了?」

「誰說不能?這封信上說了不能在大坂生產?」

「但是,信上說,這是淀夫人一人的孩子……」

「信上雖說,可是只靠女人一個人可生孩子么?」

寧寧又笑了起來,可是大藏局的情緒卻更加激切:「那麼……夫人和太閣大人都認為這個孩子是修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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