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阿吟遁世

納屋蕉庵這四五日都蟄居在乳守宮的別苑裡,對外稱是受了風寒,須休養,可實際上另有目的。千利休死後,豐臣秀吉身邊再無人敢阻止他遠征朝鮮了。因此,蕉庵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應對新變,並在此處搜集各方來的消息。

同為堺港茶人的津田宗及,因利休切腹一事受了甚大的震動,閉門不出。世間傳言,是宗及設計陷害死利休的。因為蕉庵和宗及都想接收茶堂,因此世人推測,這可能是彼此間的勢力之爭。宗及被這種謠傳困擾,無法承受而遁去。另外還有一說,即利休被處死,還可能殃及妻子宗恩和女兒阿吟,此事定也令宗及深以為苦。蕉庵派人去見宗及,說想與他見一面,才得知宗及真的卧病在床。

如今蕉庵靠著桌子,也不知在寫些什麼,或許是寫信給博多的島井宗室。宗室已從朝鮮歸來。

「父親,茶屋先生從京城來看您了。」木實在門口稟道,蕉庵頭也不回道:「我正在等他,請進來。」

茶屋四郎次郎一進來,蕉庵就摘下眼鏡道:「情況如何?」

「聽說先生受了風寒,可看起來精神甚好。」

「確實受了風寒。德川大人回江戶了吧?」

「是,三月初三離開京城,如今應尚在途中。」

「大人想逃避?」

「是,若關白大人要他出征朝鮮,大人無法拒絕。」

「居士之死讓人噤若寒蟬啊!怎辦?」

「唉!島並宗室先生回來了。」

「可是我問不出什麼來。」蕉庵說著,伸展一下手腳,遞煙給茶屋道,「我這次也無可奈何了,德川大人為了避嫌,不好反對,而前田大人也說不動關白。因此,只好設法說服石田治部少輔去勸關白大人了。」

「治部大人?」

「對!若決定出征,定會令治部大人擔任先鋒,因此可去說服他不要行此徒勞之事。」

「誰能說服治部大人?」

「能說服他的只有一人,便是淀夫人。」蕉庵目光灼灼,微笑道。

茶屋四郎次郎沒有回答。他是不能回答。他最近得許出入淀城,可還未找到能為他接洽此事之人。

「現在淀夫人和誰最親密?」蕉庵道。

「她身邊的人當中,還是饗庭局最得她歡心。」

「除此之外呢?」

「最近頻繁奉召的,是小野的阿通夫人。」

「哦,是寫凈琉璃姬的十二段草子的才女嗎?」

「對!對!我有事麻煩先生。」茶屋四郎次郎鬆了一口氣。他這麼急速轉換話題,一定是對剛才之事不抱太大的希望。

「何事?」

「先生在京城,有無聽到利休居士死後的傳言?」

「聽到很多。由於大納言大人和參議前田利家大人說情,決定把道安公子安置在細川家,少庵公子安置在蒲生家。」

「還有呢?」

「允許道安公子和少庵公子將來繼承利休家業,我正為這個喜訊鬆了一口氣,又傳來一個惡訊。」

「惡訊?」

「夫人宗恩恐有後患,將阿吟的兩個孩子還給萬代屋,並把阿吟藏了起來。關白為此勃然大怒。」

「把阿吟藏了起來?」

「恐是擔心關白又來催她去侍奉,才出此下策,這有諷刺關白的意思。因此有人說,關白可能會下詔逮捕宗恩,追查阿吟的下落。」

「哦。」蕉庵微笑拍手,「木實,把你準備好的東西帶上來。」

「是,父親。」蕉庵又微微一笑:「茶屋先生不要吃驚。其實,我有個珍貴的禮物。」

「禮物?」

「馬上就知道了。你看,來了。」隔扇拉開,兩個女子走進來,一個是木實,端著茶,另一個端著點心。茶屋見了那個端點心的人,不禁大吃一驚——那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談論到的阿吟!

「哈哈,如何?很像阿吟吧?」

「先生是說,她不是?」

「不是!怎會是阿吟?阿吟在利休居士閉門思過時,就已經自殺了。」

「啊,這,這……」

「其父在閉門思過,所以只得在京城秘密埋葬了她。如果關白詢問,宗恩夫人會這麼說。不過,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哈哈哈。」

茶屋目不轉睛地看了阿吟好一會兒。蕉庵為此事大笑不已,實在太膽大包天了。萬一事情傳了出去,該如何是好?利休因為不懼秀吉而丟命,蕉庵也會步其後塵嗎?茶屋一想到這些,就全身發冷。

「茶屋先生,這人是我的遠親,叫阿金,是比阿吟更好的一個女子。」

「先生說笑了。」

「不是說笑,不必擔心,我活到現在,豈有那般無用?」

「先生……」

「人享有天壽,其間任憑別人怎麼攻擊暗算,都是有驚無險。阿吟是氣數已盡才死的,阿金卻還有二十年壽辰。」

「是……是嗎?」

「我看得很清楚。她是比關白、比你我都活得長久的女子,放心吧。」

「您剛才說有事?」

「是這樣,這個女子的有緣人,現住在加賀,你可否送她到那裡?」

「唔,送阿吟……不,阿金?」

「對,你和本阿彌光悅相熟,而光悅又承蒙加賀參議大人的照顧。在前田參議大人的茶室里,有個人叫等伯,你知道嗎?」

「嗯。」

「希望光悅把她送到等伯先生處。」

茶屋四郎次郎看看阿吟,又看看木實。木實微笑了,可阿吟卻滿臉不自在。高山右近因信奉天主教而被沒收了領地,現在算是秀吉的敵人,也是石田三成的敵人。他落髮後以等伯為名,現寄食於前田家,專心茶道。

秀吉當然也有耳聞,可他不想得罪利家,就假作不知。如今把阿吟送過去,若讓秀吉知道,前田利家、右近、阿吟,以及藏匿她的蕉庵、幫助她逃產的光悅,都脫不了干係。

「如何,敢去嗎?」蕉庵看出茶屋的猶豫,加重語氣道,「人們都在互相利用、互相傷害。利休居士因而殺身守道,你說呢?」

「不錯……」

「既然如此,就請答應吧。只在居士活著的時候親近他,死後卻不加理睬,這實不能和武將相比。我們須比武將更為正義才是。」

蕉庵這麼一說,茶屋再也無法拒絕了,道:「好,我答應,也會請本阿彌助一臂之力。」他一口氣說完,微笑了。

「那就好。阿金也明白了?」

阿吟臉色蒼白,對眯眼看著自己的蕉庵道:「我會聽先生的,活下去。」

「好,那麼,擺上餞別宴席吧。木實去準備,阿金把你看到的阿吟之死,告訴茶屋先生。」

「是。」木實站起身去了。

「那是居士切腹的初七吧?」蕉庵催促阿吟。

茶屋四郎次郎端正了坐姿,全神貫注聽著。阿吟「死」的前後,定有重大事件發生。阿吟點點頭,轉向茶屋:「那是個寂寞的傍晚,小西大人和治部大人突然到了堺港家中。」

「哦,石田大人?」

「是。他們責難宗恩夫人,說阿吟時關白不敬。」

「不敬?」

「是,阿吟說,與其去關白內庭,還不如咬舌自盡。」

「京城倒也有人這麼說。」

「大概治部大人聽到了這個謠言,他說,為了平息謠言,要阿吟去關白身邊。」

「哦。還煞有介事。」

「夫人很為難,就回話說,阿吟已不在家中。治部大人和小西大人面面相覷,灰溜溜去了。」

「灰溜溜?」

「是。後來才知,居士逝後,大坂和京中流傳著一個謠言,說堺港人與居士同心,都反對關白出兵朝鮮。堺港人特意拓展至大明國及西洋各地的生意往來,將因戰爭完全斷絕。依關白的性情,聽了這種謠言,定會意氣用事,決意出兵。因此,眾人為了平息謠言,想把居士之死歸於大德寺的不幸事件,因此要阿吟老老實實地去關白身邊,同時千家也可以傳下煙火……可是宗恩夫人聽不進這些。她說,那會對不起丈夫。因此治部大人再來時,她便清楚地告訴他,阿吟已經死了。」阿吟說完,悄悄用袖口拭拭眼角。

沒多久,木實就端來了飯菜。

喜歡熱鬧的蕉庵怕事情泄露出去,沒有像平常那樣高朋滿座,同席的只有他們父女和阿吟。

仔細想想,此事的確難為。先把阿吟送去加賀,再請高山右近好好把她藏匿起來。但留下來的母親宗恩又將如何?被利休死後的謠言所困擾的石田三成,果真會就此放手?

「這是一件大事啊!」茶屋四郎次郎接過木實遞給他的酒,嘆道。

「對。」蕉庵卻若無其事道,「可能關白的大功,會就此一筆勾銷了。」他所說與茶屋的話風馬牛不相及。「正如茶屋先生所知,日本國終於造出可以出海交易的船隻。如果再拼二十年,這些船便可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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