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居士切腹

千利休被放逐的消息馬上傳遍了京城。在石田治部少輔三成的指示下,上杉景勝的手下團團圍住了葭屋町利休的宅邸,自然鬧得無人不知。這件事對京城之人無異于晴天霹靂。

利休居士得秀吉殊寵,秀吉公務委之於其弟秀長,私事則完全交給利休。可是,他竟得罪了秀吉,一夜之間被逐出聚樂第的不審庵,沒收了宅邸,又被放逐。一時流言滿天飛。

「居士究竟為何令關白大人如此生氣?」

「一定是大人想要阿吟小姐,可是居士竟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有這種事?心胸寬大的關白,怎麼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

「那是因為什麼?」

「小聲些,這是關白近臣之爭啊!」

「那麼,是有人進讒言了?」

「過去大坂和聚樂第的事,都是由利休居士和大納言秀長大人負責。可是石田治部大人和津田宗及大人等頗為嫉妒,而大納言大人又去世了。因此,治部少輔和宗及二人就聯手對付孤立無援的居士。」

「不,我聽說不是這樣。利休居士好像很貪財,如今燒制出來的茶碗,都被他當寶物高價賣給了天下大名。不只如此,還把關白側近的秘密泄露給那些向他買茶碗的人。因為他們是居士的顧客啊!這些事敗露之後,關白非常憤怒,大罵了他一頓。」

「不不,還有更直接的原因。」

「還有?」

「沒有的話,大人怎會把那麼寵愛的居士放逐了呢?是這樣的,在大德寺的山門上,裝飾著居士穿鞋站立的木像。結果敕使竟毫不知情地從下邊走過。明白嗎?從居士穿鞋的木像下走過啊!因此,皇室出來指責利休的無禮。在敕使進出的大門上,放著茶人的穿鞋木像,那是什麼意思?關白只好忍痛處置了他。」

翌日,一月十三,利休等天一黑,就離開了葭屋町。

上杉家的岩井信能打開門前的轎子,利休左手執小壺,右手拿半袋茶,坐了進去。阿吟看在眼裡,不由啜泣起來。

由於禁止利休帶財物,因此他只拿著手掌大小的壺和半袋茶。除了茶之外,對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利休,自有一種超脫的飄逸之姿。

可是阿吟知道,父親如今正情緒激動,摩拳擦掌準備迎接隨時到來的爭鬥。他的舉止看似無心,如在遊戲人生,其實他卻有著堅強的鬥志。仔細想想,他和頭戴唐冠、身披金色陣羽織、戴假須的關白同樣執著。現在,再也無人和他爭鬥,他會感到寂寞。這麼想著,阿吟覺得非親自送父親不可。

護衛者不許少庵和道安出來送行。可阿吟是女子,女兒提出親自送不幸的父親出門,他們無法拒絕。

「各位見諒!請允許我送一送。」阿吟跑到千阪兵部面前。

「我不能答應,可是,也不能禁止一個女子外出。」兵部微笑道。

「多謝。」阿吟走出警衛森嚴的大門,兩側已經擠了一大堆人。聞訊而來的百姓當中,夾著幾個斗笠壓得低低的武士。轎子垂著簾,裡邊的利休只看著手中的茶具。可憐的父親!阿吟心裡祈禱著,希望父親平安無事。

護轎的人有三十左右,道路兩側也有人嚴密監視。利休好像無視這一切,只是在思索將來。阿吟在注意兩側的人。如果有熟人來送行,她打算衝到轎旁告訴父親,即使被斥責也不懼。

河邊新柳成行,寂無一人,夕陽淡淡地照著東山。山河的姿容和樹木的新芽都洋溢著春天的氣息,可是出生於堺港魚店、被稱為一代茶人的父親,卻走向了清冷孤寂的冬天……阿吟眼裡突然映入兩個穿便服、戴斗笠,但顯然身份高貴的人影,他們站在河堤的柳樹下。

「啊!細川大人和古田治部大人!」阿吟拚命跑向轎旁,「父親!父親!有人來送行!」

說著,阿吟眼前一陣模糊,父親和兩個送行者的身影也朦朧起來。

利休猛然抬起頭應了一聲。他很清楚送行者是誰,這使得他緊繃的心暫時鬆懈下來。他匆忙把手中的茶和壺收到懷裡,探出上半身,揮動右手。知道對方不能答禮,可是他實在欣慰,非這麼做不可。

其實,到這裡來送行的人,大多不懷好意,因為利休激怒了秀吉,又把上使富田、柘植罵走。另外還有一人定正監視著利休,他便是石出治部少輔。細川忠興和古田治部不只了解茶道,還要有不懼石田三成的勇氣才行。

轎子停在河岸。兩個人影依然站在夕陽下,一直凝視著利休,利休靜靜踏上渡板,坐到艙里,他似想忘了那兩人和女兒,輕聲嘆道:「唉!我只好不理會他們了。」

「要與他們見一面嗎?」岩井信能道。

「不,不必,不能給他們二位添麻煩。」

「令愛呢?」

「阿吟?不,謝謝你的好意,我已很欣慰。」

「好,開船!」信能對手下道。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船在很淺的水中往前移動。送行的人還立在岸邊,但已逐漸遠去了。利休眼裡湧出淚來。

阿吟充滿敬意地看著那兩個人,他們一直在岸邊,動也不動。船遠去,利休先是看不見阿吟,接著,細川、古田的影子也逐漸消失了……

利休放逐到堺港後的第二日,他的木像就在聚樂第的大門外戾橋被處以釘刑。由於木像處釘刑前所未有,當時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又有人謠傳,秀吉要派加藤清正去毀了大德寺。

德川家康聽了這個消息,大吃一驚。令長老們閉門思過還好,若毀了寺廟,那會令民心動搖。大概富田、柘植二人的話真正激怒了秀吉。

家康急急去到秀吉房中時,秀吉正在清正和三成面前,滿額青筋暴跳,大聲吼叫。

「大人,對木像處以釘刑真是了不起啊!」家康感嘆著,對秀吉行了一禮,悠然道,「家康雖不是來看熱鬧的,可也會銘記於心,這才是真正的明政。二位也是這麼認為吧?這是大人的高明之處,正所謂懲其事也,非懲其人也。大人的寶貴訓示,我等當謹記心頭。」

清正和三成表情苦澀地對視一眼,秀吉氣得揚眉:「大納言,那不是明政,是豐臣秀吉的恥辱!」

「不,京城眾人無不認為這是意味深長的教訓。」

「京城的人這麼感覺?」

「是的!大家都私下議論,大人內心敬愛居士,可是若不治他不敬之罪,便無法令天下信服,因此作了前所未有的處置,以昭示世人。大人還生什麼氣?眾人都說,這是前所未有之人,行前所未有之事啊!」

秀吉苦笑,他有些明白家康的來意了:「大納言,你是來保利休一命?」

「不,大人憐惜利休,用木像代替真人處罰,已經深深刻於在下心上了。家康此行是為了其他事。」

秀吉又苦笑,家康不替利休求情,卻暗示對木像用刑已完結此事,不愧是巧於進諫。他遂道:「哦,那麼我猜錯了。你是為何而來?」

「奧州之事已畢,伊達、蒲生之爭也已平息,在下想趕快回江戶築城。」

「那麼,你是來告辭的了?」

「是。這兩日聽得了兩事:一是見到對木像處釘刑,二是想問大人……」

秀吉掉過臉,口裡嘖噴有聲:「是對大德寺處置一事?」

「大人明鑒。想向大人請教,該如何巧妙地處理大德寺。」

「大納言,我正為此氣憤不已。如你所說,我憐惜利休,然而使利休變得那麼傲慢無禮的,正是大德寺的和尚。他們用禪語煽動他,使他變得這麼執拗。罪在大德寺!因此,我命令清正馬上去毀掉那個破廟。」

「那麼,主計大人和治部大人明了關白的深意嗎?」家康說著,慢慢轉向二人,「仔細聽好,關白沒有殺利休居士,而以對木像行釘刑代替。這樣的關白,說要去破壞大德寺……要怎樣破壞呢?若疏忽大意,則有損關白顏面啊,二位。」

秀吉突然哈哈大笑,他發現家康巧妙而自然地達到了目的,「哈哈,如何?清正,你沒有話說嗎?哈哈……」

「抱歉,」清正認真說道,「大納言弄錯了。」

「大納言弄錯了?好了,清正,大納言是叫我不要毀了大德寺。」秀吉這時心情似已好轉,「大納言,聽聽看吧,治部總是說一些我不想聽的話。利休對我派去的使者十分不敬,他說處罰他乃是不祥之兆!」

「哦。」

「我便惱了,才歸罪於大德寺,正在商議派誰去較好,你便來了。」

「哦。」

「我正想派清正去,而清正也有此打算。哈哈哈。不必擔心,托你的福,我的怒氣已經消了。真該感謝你。家康,若是你,會對大德寺作何處置?反正木像已經處了釘刑,存放木像的大德寺也不能置之不理。」

家康認真思索著。木像行釘刑一事,不過是靈機一動,說來討好秀吉罷了,但處置大德寺一事就不能輕易回答了,他遂道:「在下就是想不出來,才來請教大人。」

「想不出來?」

「是。無論如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