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淀夫人

茶茶姬自從被奉為淀夫人,言行舉止遂變得甚是端莊。就連在她身邊服侍的淺井石見守親政之女饗庭局,和大野道犬之母大藏局,都不敢行為輕率。

「畢竟在別人眼中,我可是鶴松的母親啊!」茶茶姬第一次這麼說的時候,不禁笑了起來,「話雖這麼說,我不過關白大人的一個玩偶罷了。」

「夫人這是什麼話?夫人生了公子,為關白大人留下了血脈,您可是未來關白之母啊!」大藏局這麼說,饗庭局也這麼附和,茶茶姬一時茫然了。

饗庭局之父淺井石見在小谷城時,不僅是淺井家的重臣,而且是在城陷之時,因對信長惡語相向而被斬殺的強硬派。這真是奇怪的因緣。或許當說,茶茶為自己在信長、秀吉、淺井長政、淺井石見這些人的憎恨與爭鬥之中,生下了鶴松丸,而感到不可思議……這麼想著,茶茶姬陷入了一種深深的疑惑。

男女交合之後,就生下孩子。這孩子是為了讓人們忘卻過去的怨恨,還是為了讓人們回憶起往昔的仇恨而來?

茶茶對鶴松丸喜愛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有時卻又覺得他太可怕,連到他身邊,都怕得全身發抖。

長政與其父久政,以及淺井石見等人,都是因為秀吉而慘死小谷城。是不是這些人的亡靈為了報復秀吉,遂讓茶茶生下了鶴松丸?或與此相反,他們是為了讓人忘卻過去的征伐,而便秀吉做了父親、茶茶做了母親,以此化解仇恨?茶茶總覺得周圍人在提到關白大人的骨血時,帶著一股揶揄的味道,讓她難以忍受。

女人一旦生子,便會不自覺捨棄敵意,臣服於男人膝下。茶茶在意世人的說法。她常常低頭看著孩子的睡臉,想著命運的安排。但她終於成了一個平凡的母親。雖身為一個平凡的母親,她同時又是淀城女主人,遂難以泯然於眾婦人間。

這天,茶茶拿著風車逗弄鶴松丸時,饗庭局走了進來,「夫人,剛才,來自小田原陣中的赤尾幸齋大人帶了信函來。」

「哦?」茶茶頭也不抬,「有勞了,請他把信函留下。」

葉子已經泛起了新綠,從這對母子的房間眺望出去,可以看到中庭里栽滿了海棠花。

「呵呵,夫人您還是這麼率直。送來的可不只是信函哪。」

「莫非還帶了什麼話?」茶茶終於抬起頭,「我不想見他,你替我去問問吧。」

「夫人,這怎麼行?赤尾大人定會把這裡的所見所聞向關白稟報。您還是見見他吧。」

茶茶默不作聲,她不想見幸齋。每次秀吉所傳的話,都是要她照顧好鶴松云云,她都聽厭了。

「夫人。」

「你怎還不去?」

「奴婢想這次除了信函,定另有重要的事。」

「你去問問好了。」

「是。但是最近傳言,大坂城的北政所夫人想讓您到小田原去照顧大人的生活起居。總之,還是請夫人見見他吧。」

「北政所?」茶茶突然把風車丟到一邊,「饗庭局,我做關白的玩偶已經膩了,不願再受北政所的指使。你就這樣告訴幸齋!」

「嘿嘿。」饗庭局輕笑,「北政所夫人的指使不過是託詞。實際上,還不是關白的意思?這麼說,只不過是為了關白和北政所夫人的顏面罷了,其實還是夫人勝了。」

「住口!我什麼時候和北政所爭了?我雖是關白的玩偶可不願再做別人的玩偶。我不想管這些煩人的勞什子事,只要讓我和孩子安安靜靜就夠了。」

「可是……」

「好了,別再說了,你告訴幸齋,說我不想見他,叫他回去!」

這時,只聽大藏局清朗的聲音從走廊傳了過來:「赤尾大人,您這邊請,夫人一直擔心關白大人在陣中的身體,急著要見您呢。她一定想向您打聽關白的生活。她一定很高興……」

赤尾幸齋乃秀吉的侍衛之一。他是利休的弟子,喜歡看書,對《太平記》、《平家物語》都十分熟悉。但他並未和堺港人深交,反而十分仰慕秀吉。人們傳言,幸齋乃是安插在利休身邊的人,利休只是苦笑。大藏局以為,若茶茶姬不見幸齋就讓他回去,日後必定對茶茶不利,因而她才自作主張領了幸齋過來。

茶茶看到幸齋在大藏局的引領下進來,臉色一變,把頭扭向一邊。

「哦,公子越來越康健了,能見到他,真是在下的榮幸啊!」幸齋似乎察覺到茶茶的不快,因此很恭敬地施了一禮。但茶茶仍然默不作聲。

「這個,晤……」鶴松丸指著幸齋的慈菇頭,咿呀有聲。

「好聰明啊!公子說說話,讓幸齋不再這麼窘。」幸齋笑道。

「夫人。」站在一旁的饗庭局小聲提醒茶茶。

「是這樣,」幸齋道,「其實,關白並非要在下來辦什麼事,只是想看看公子,與他說說話,如此而已。是不是啊,公子?」

鶴松丸嚇了一跳,急忙抓住茶茶的膝蓋,向後退,嘴裡嚷道:「他……他……」

「他是你父親派來的,」茶茶冷著臉道,「幸齋。」

「幸齋?」

「對,對,幸齋。」

「他是……幸齋?」鶴松丸又笑。

「對對,好聰明啊!」茶茶說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原本對鶴松丸較正常孩子略顯遲鈍而感到不安。「幸齋,好了,鶴松還不懂事,你就把關白的話告訴我吧。」

「是。德川大人做先鋒,已經引大人攻下了山中城,現正在箱根的湯本布陣。」

「怎花了這麼長時問,是不是陷入了苦戰?」

「不會!其實不費吹灰之力。敵人松田康長、北條氏勝、間官康俊、朝倉景澄、宇津木兵庫等人,都自誇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但在德川大人精銳部隊的猛攻下……」

「幸齋,關白是否不想投注太多的兵力,打算在湯治長期作戰?」饗庭局插嘴道。

「是的,這些敵人還不勞大人親自動手。」

「聽說在陣中,有許多蚊子、蒼蠅、蛇之類,是不是?」饗庭局繼續問。

「是的……」幸齋愣了一下。

「我這裡有些東西可以防蚊蠅的,你拿去給大人。」茶茶道。

幸齋磕了個頭,感動道:「夫人對大人的處境,真是感同身受啊!不過,讓大人為難的,不是蚊蠅,而是其他。」

饗庭局又插嘴問道:「那究竟是什麼?」

幸齋嚴肅地嘆了一口氣,道:「這還用說嗎?當然就是夫人了,大人每天和那些侍童們在一起,枯燥極了,一天總會念叨夫人五六次。」

夫人用手掩住嘴,笑了出來,但又急忙斂住,道:「麻煩你轉告他,我不能去陪他。」

「這可就讓在下為難了。大人便是要我來迎接夫人的。」

「哈哈哈,」夫人笑道,「難道他要我帶著鶴松,到滿是蒼蠅蚊子的山裡去?」

「不!這……」

「這麼說,是要把孩子留下?」

「這……」

「幸齋,你不要繞圈子了,你以為我不知?這一切都是北政所把鶴松從我手中奪去的伎倆。你給我好好聽著:我與其去大人身邊,不如陪著鶴松!你如明白,就不會來煩我了。你回去,就這麼告訴大人,說若他需人陪伴,就去找一個沒有兒子的女人。」

茶茶十分激切,幸齋嚇得臉色發白。他聽秀吉吩咐後,以為這是一件簡單的事,但沒料到茶茶竟這麼難對付。他若只帶著防蚊蟲的東西回去,豈不是笑話?幸齋回頭看著饗庭局,臉上露出困惑之色,嘆了一口氣,道:「唉,這叫在下回去如何交差呢?請救救我吧!救救我……」

饗庭局臉上毫無笑意。她原以為,只是秀吉在思念茶茶,看來不然。如果這是一個要將鶴松丸和茶茶分開的借口,她就不敢自作主張了。

「請您幫個忙吧!」幸齋央道。

幸齋雖一臉無奈,茶茶卻態度堅決,想必她心裡已打定主意。看饗庭局不吱聲,幸齋便道:「看來,在下只好這麼回去稟報了。可是,除我之外,這一兩日還會有新莊駿河守直賴和稻田清藏領關白之命前來。」

「還有人?」

「是。這一路上已經備好馬匹,岡崎的吉川侍從也接到了要準備下榻處和飯食的命令。如不能完成任務,就算幸齋有幾個腦袋,恐也不夠。」

饗庭局偷偷打量著茶茶,再看了看大藏局。茶茶卻出奇地冷靜。或許這早就在秀吉的算計之中。饗庭局道:「你是說,大人已經吩咐安排路上的一切了?」

「是,這全是大人的安排,如果您認為這和北政所夫人有干係……那麼夫人就想錯了。」幸齋緊張地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眼神。當對方氣焰高漲時,他就一臉困惑;但對方一旦露出破綻,他便立即採取攻勢。這就是侍衛的能耐。他續道:「大人對此次作戰十分重視。他出征時,還特地令皇室內宮石清水八幡宮的人,從三月二十七起,連續祈禱三日。」

「這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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