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一球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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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一事的幾天後。因為放暑假放到不知道是星期幾,總之是某天的上午。孝巳前往距離學校不遠的市立醫院,到武本的病房探病。

他在住院三天後恢複意識,很快地就精神奕奕,一副可以出院的樣子。武本畢竟也是出名的混混,大概身體也比普通人還要健壯吧。

往房裡探頭,但他並不在房內。孝巳直覺地往屋頂上走,果然發現隻身坐在長椅上抽菸的武本。

他馬上察覺到接近的腳步聲,往這裡看了過來。揪著孝巳的眼神也不失以往的銳利,完全感受不到一點狼狽。

「未成年不準正大光明地在醫院裡抽菸。」

孝巳站在武本正前方,邊往下盯著他邊說著不討喜的話。武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剪了一頭短髮,原本及肩的金髮理得跟運動選手差不多,髮根已經長出黑髮。旁邊立著拐杖,左手與右腳上的石膏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嗯〜真是稀客。」

武本笑了笑,遞出萬寶路的盒子問「要抽嗎?」【註:萬寶路(Marlboro)是美國菲利浦莫理斯旗下之世界上最暢銷的香煙品牌。2011年起委由國內的台灣煙酒公司代工製造。】

孝巳搖搖頭拒絕後,環視了一下周遭。可能是因為日照太過強烈,儘管是個風和日麗的上午,附近卻一個人影也沒有。

「連在醫院都要到屋頂啊。」

「我喜歡高的地方吶,畢業後就要去當高空作業員了。」

吐著菸,武本再度笑著。那態度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曾被孝巳痛揍一頓。

「好啦,紺野你有什麼事?總不會是揍得還不夠吧?」

「……有一件事想要跟你確認。」

孝巳正經地盯著他,低聲開口。

「山根由香子的墓。」

「啊?」

「好像有人常常帶繡球花去祭拜。」

孝巳像質詢犯人似的問舉著菸、抬頭看過來的武本。

「那是你嗎?」

一陣沉默後,武本終於露出苦笑。他將菸熄在椅子上,有些愚弄地挑眉。

「說是的話你會相信嗎?」

「誰知道。我不覺得這很重要,純粹只是好奇而已。」

看不出來武本對孝巳的回答是怎麼想的,不過他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抬頭看向晴空。那副模樣簡直像是放棄抵抗的罪犯。

「她說過那是她最喜歡的花。」

他閑聊般說著,放下高舉的手,開始把玩手裡的ZIPPO打火機。

「我不是特地為了贖罪,只是單純的自我滿足而已……不像我會幹的事吧?」

「嗯。」

他看見孝巳坦率點頭後,愉快地大笑著。笑聲聽起來莫名地冷漠、空虛。

「我剛剛也說過,明年畢業後我就要透過親戚牽線去工作了。」

「……」

「不用擔心。不管爸爸是誰,我會連小孩一起養。也不再當混混了……雖然我這樣跟她說了。」

鳥飛過晴朗無雲的天空。受到日光直射的影響,眼前出現一片耀眼的白。

「不管怎麼說,先到的先贏。她直到最後都沒有往我這裡看任何一眼。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武本自虐地聳著肩,孝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自己沒有安慰武本的資格,他應該也不希望獲得安慰吧。

「就跟你看到的一樣,那之後我又變回不良少年了。雖然把了好幾個女的,但心裡只有空虛而已。鴫原的確是上等貨色,但她終究不是由香子。」

「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孝巳腦中浮現學校屋頂上的事。是武本被由香子吊起來,摔到地面時的畫面。

「那時,你看見山根由香子了嗎?」

「在屋頂上的時候嗎?嗯,看到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

「你……沒有抵抗呢。」

正確地說,是看到由香子的瞬間就放棄抵抗才對。

「啊?」針對孝巳的提問,武本露出驚訝的神情。

「為什麼要抵抗?對我來說,由香子把我一起帶走可以說是美夢成真,開心都來不及了呢。」

看他露出一臉毫無虛假的笑容,孝巳的心情變得複雜。

深愛山根由香子的不是瀨戶川,而是武本。如果是武本把由香子留在世上,她一定會變成怨靈吧。接著武本說不定會開開心心地讓怨靈由香子親手殺掉自己。

「結果連這個願望都沒辦法實現吶。真的相當討厭我呢,我也……啊對了,我想到有句話要跟你說。」

這時,原本嘻皮笑臉的武本一下子變臉,正視孝巳。那是與在屋頂上對決時相似,非常認真的眼神。

「紺野,總之跟你說聲謝謝了。」

「啥?」

「你在揍我的時候說過是為由香子出氣吧。要是你沒那樣講的話,我本來還打算再跟你玩一下的。」

這應該不是嘴硬,那時候武本的確相當奇怪,沒有什麼反擊動作。特地掏出警棍也是為了煽動孝巳嗎?

「我大概一直在等像你這種為了由香子而對我發飆的傢伙吧。如果這個角色是瀨戶川那個笨蛋更是再好不過了。」

啊,那個膽小鬼大概不敢吧。武本笑著,含了一根新的香菸。

「武本,我再確認一次。喜歡繡球花這件事……是山根自己告訴你的嗎?」

「嗯,她跟我說過有關她自己的事就只有這個,很可笑吧。」

「瀨戶川好像不知道。」

武本手上打火機的火焰,在點起香菸前就消失了。

其實,孝巳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已經先去問過瀨戶川,「在山根由香子的墓前供奉繡球花的是你嗎?」結果他說不是。比起這個,瀨戶川根本連墳墓在哪都不知道。問由香子有沒有告訴他自己喜歡的花,他也是搖搖頭。

「我沒有什麼意思,說不定是瀨戶川忘記了,或是山根騙你的。反正不管怎樣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不過……山根由香子的媽媽也帶繡球花去掃墓。」

「……」

「接下來就隨便你怎麼解釋吧。因為死人的想法,是由留下來的人們決定的。」孝巳留下指間夾著未點燃的香菸沉默著的武本,離開了屋頂。

走出大樓,翠就站在自動門旁。

她注意到孝巳的身影,闔上書本收進書包。孝巳看到封面寫著《How to humor》,皺起臉。

「見到他了?」

離開院區後,沿著牆上張著圍欄的步道走了一會兒,翠終於開口。

「嗯。」

「身上看起來沒有行兇後的血跡呢,暫且可以放心了。」

「我又不是去給他最後一擊的。」

在由香子墓前供花的有可能是武本……這個懷疑從之前就一直掛在心上。

一開始覺得這實在不可能而置之不理,即使如此,孝巳最後還是去確認真相。為了將整件事划下句點、也為了自己內心的平靜。

要是瀨戶川和武本都沒有任何哀悼之情,那名為山根由香子的少女到底算什麼呢?雖然一點也沒有要原諒武本的意思,但在無法指望瀨戶川的情況下,如果連他都沒有感覺,那就真的沒救了……孝巳的拜訪源自於這種哀傷的理由。

將結果告訴翠後,她的眉間微微地皴了一下。經過短暫思考,以十分疑惑的眼神看向孝巳,那雙眼因為光線的折射,看起來就像綠寶石一樣。

「你為什麼……會覺得去上花的人是武本同學呢?」

「我沒有特別確定,只是有件事一直掛在心上。」

孝巳再次回想起那時的記憶,抬頭看著藍天。

已經接近八月下旬,太陽更猛烈熾熱地燃燒。原本覺得很長的暑假,一回神就只剩下兩個禮拜而已了。

「那個傢伙在笑。」

「啊?」

「從屋頂上摔下去的時候,武本的臉是笑著的。」

落下的武本距離孝巳不過幾十公分。一瞬間閃過的臉龐,不知為何掛著相當滿足的笑容。

「實在搞不懂吶。原本想說是不是太害怕,變得有些失常。不過……看到你和瀨戶川之後,就浮現了一個念頭。」

「我和瀨戶川同學……?」

「人意外地不可貌相呢。」

結果,武本給了孝巳一個滿足他期望的答案。說不定──不論是誰都擁有靈導的資質。

孝巳愣愣地想著,並將視線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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