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戶外溫度低於十度,但室內暖烘烘的。壁爐里的明亮爐火熊熊燃燒著,並時而傳來劈哩啪啦的聲響,火花隨之揚起。魔法師只穿了一件黑色洋裝,沒有套上外套或毛衣。

遙斗今天又拿了一個回憶來典當。

「怎樣的回憶?」

魔法師詢問後,遙斗流利地開始說明。遙斗固定來這家當鋪已經有兩年的時間。如今已成了這裡的老顧客之一。

「昨天啊,媽媽叫我去買東西,所以我去了超商。媽媽每次都會說:『你要走大馬路去,不可以從公園穿過去喔。天色變暗時,公園可能會有危險分子出沒。』可是,根本沒有什麼危險分子,而且走公園比較近。所以,我走了公園過去。反正不說就不會被發現。」

「是喔。」

魔法師一邊附和,一邊在編織。紅色毛線編出三角形的編織物,不知道是要被當成披肩來用,還是要用來鋪在地板上。既然會魔法,施一下魔法不是就可以瞬間編好嗎?雖然腦中浮現這樣的疑問,但遙斗決定繼續說下去:

「可是,回程路上遇到了隔壁阿姨,阿姨還跟我說:『好乖喔,幫媽媽買東西啊?』當時我很正常地回了一聲『嗯』,哪知道阿姨今天在媽媽面前提起這件事。她說:『你兒子好乖喔,會幫忙做事。我昨天在公園遇到他呢。!』再來會怎樣你應該猜得到吧?氣死我了。」

遙斗鼓起腮幫子說道。魔法師一邊勤快地動著雙手,一邊說:

「又挨罵了啊?」

「每次都這樣。為什麼我幫忙去買東西,還要挨罵啊?哥哥他最賊了。他自從升上國中加入足球隊後,就完全沒有幫忙做過家事。可是媽媽連吭一聲都沒有。」

原本注視著毛線的魔法師忽然抬起頭。銀色波浪鬈髮閃過一道光芒。

「先只針對回憶的部分總結給我聽,哥哥的事情和今天的回憶無關吧?」

「嗯……」

遙斗心想,「乾脆不要講,回去算了。」每次只要有人罵遙斗,遙斗就會想要捂住耳朵,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不過,遙斗改變了念頭。因為他想起最令他生氣的人。

「結果媽媽說:『既然不聽話,就暫時不准你吃冰。』每次去幫忙買東西回來,都可以吃一根冰棒當獎勵,現在被取消了。而且不知道要取消到什麼時候。雖然媽媽說取消到我會反省為止,但誰知道會到哪年哪月。」

「所以你想當掉這個回憶?」

「嗯。這麼做是好事吧?這樣就會少一個討厭媽媽的回憶,對媽媽也比較好。嘿嘿。」

「是好事還是壞事不是由我來決定。」

聽到魔法師這麼說,遙斗發現自己其實是希望魔法師贊同這是好事。遙斗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是因為他內心深處並不認為這是好事。

「我可以付七百元。」

「啊!上次明明還有一千元。怎麼愈來愈便宜?」

聽到遙斗的抗議後,魔法師把毛線和鉤針放在沙發上,起身去拿檔案夾。

「沒辦法,都是類似的回憶,我都聽膩了。」

「是喔。」

遙斗感到無趣地嘀咕道。那這樣,下次再來時挑學校的事情來說好了。

「哎喲?下一個客人來了。她說要採訪我呢。」

魔法師看向窗外說道。遙斗跑向窗戶,掀開蕾絲窗帘。儘管遙斗湊到眼前,三隻蝸牛一副完全沒發現的模樣,依舊勤快地打掃著。

她就是校刊社的社長啊,遙斗看著對方看得入迷。

大家都已經知道她的名字。她叫永澤里華,加入鯨崎國中的校刊社,今年秋天剛當上社長。為什麼連小學三年級的遙斗也認識她呢?那是因為她向鎮上所有小朋友發出了通知。有的人是收到Email,有的人是直接收到通知。兩者的通知內容都一樣:

首創先例!大膽直擊!

即將採訪ㄏㄨㄟˊ 一ˋ當鋪的魔法師!

報導內容將刊載於鯨崎國中校刊!

請大家踴躍提出問題,

我會為大家直接向魔法師發問!

鯨崎國中二年級永澤里華

後來,遙斗只提出一個問題,並請哥哥代為傳達。

「請問魔法師幾歲了?」

因為媽媽之前說過直接問女生的年齡很沒禮貌,所以遙斗一直認為不可以問魔法師幾歲。不過,如果有人願意幫忙問,遙斗當然很高興。魔法師到底幾歲了?兩百歲左右?還是十萬歲?幾歲會死掉——?應該也要提這個問題的;遙斗一邊感到遺憾,一邊盯著永澤里華走來,並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

明明是放假天,永澤里華卻穿著制服。深藍色運動夾克、深藍色毛衣、深藍色百褶裙,加上白色圓領短衫。雖然全國各地都看得到像這樣的制服,但這一帶只有一所國中,所以不用擔心會認錯學校。

「你好。」

當遙斗察覺時,永澤里華已經來到玄關。大門只打開五公分左右的縫隙。永澤里華沒有把門打得更開,似乎是在猶豫該不該擅自走進來。

「請進。」

儘管魔法師如此說道,里華還是沒有要進來的意思,於是遙斗跑了出去,把大門整個打開。

「歡迎。」

「咦?」

里華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遙斗,水汪汪的大眼睛變得更大了。里華的表情有些像在瞪人,遙斗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里華立即轉動視線尋找魔法師,似乎對遙斗不感興趣。

「我今天自己一個人來,請多多指教。我沒想到會有其他人在,所以嚇了一跳。」

「喔!他是剛好來典當東西。啊!我忘了。」

魔法師拿出桃紅色長皮夾,用白皙細長的手指從裡面掏出一枚五百元硬幣,和兩枚一百元硬幣遞給遙斗。

雖然已經錯過時機,但遙斗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那隻桃紅色皮夾表面有很多條歪七扭八的紋路,班上同學都說那一定是蛇皮,請問是真的嗎?世上有粉紅色的蛇嗎?還是魔法師自己染的?

遙斗心想,「我不能就這樣留在這裡嗎?」而在玄關原地踏步了一會兒。聽到腳步聲後,她們會不會以為我已經回去?這樣就可以躲在窗帘後面了。還是我可以和松鼠一起打掃房間嗎?

然而——

「我想做一對一的採訪。所以,掰掰啰。」

里華毫不留情地趕走遙斗。剛剛明明是遙斗為里華打開這扇門,現在卻被趕了出來……

算了。

遙斗跑了出去。現在如果去濱海公園,應該隨便就會遇到班上哪個同學

吧。採訪開始前我還一直待在當鋪呢;遙斗一邊思考要如何炫耀,一邊衝上漫長的階梯。忽然間,遙斗停下腳步。

唔,萬一媽媽她們看見報導會怎麼想?她們會不會察覺到「原來就是魔法師搞的鬼」,遙斗才會經常失憶?會不會在學校引發後遺症?

不對,這是國中校刊,哥哥不會把校刊帶回家,所以媽媽絕對不會有機會看到。

遙斗這麼告訴自己後,繼續爬石階。強勁的海風吹了過來,微溫的海風在背後推著遙斗向前行。

***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遙斗逐漸跑遠。里華心想,「我是不是應該讓他留下來比較好?」想著想著,遙斗的身影已消失不見,所以留或不留都太遲了。

畢竟里華從來沒有一個人來過回憶當鋪。說得更清楚一點,里華從來沒有典當過回憶。她只陪朋友麻美來過,而且只是在旁邊安靜觀看而已。那時里華毫不客氣地看遍屋內每個角落,愈看愈覺得這是個怪地方。現在獨自來到這裡,發現這裡不應該說是怪地方,應該說是「陰森」會更貼切。一直在窗邊來來去去的蝸牛搞不好會突然變成巨大的蝸牛,一口把里華呑下肚。現在在眼前倒茶的松鼠,說不定在茶里下了毒。

還有,最可疑的是魔法師本人。這個魔法師的樣貌一點也不像魔法師。里華想起掛在學校音樂教室里的歐洲知名作曲家畫像。貝多芬、莫札特、海頓、韓德爾;他們每個人都被畫成了藍皮膚,平面感的畫風也缺乏真實感。不過,這些畫像散發出一種氛圍,讓人覺得如果在深夜打開音樂教室的門,可能會看見他們浮出來交談或在室內走動,甚至彈起鋼琴。

眼前的魔法師正好就和這些畫像的感覺一樣。雖然畫像當中沒有女性,但就算在海頓和貝多芬之間放上一張魔法師的畫像,也不會覺得突兀。然後,到了半夜,魔法師就會輕飄飄地浮出來。

倒完紅茶後,松鼠輕快地踩著小碎步離去。魔法師像接到交棒似地把毛線球放上架子,接著在搖椅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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