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電話

廠房裡有一處辦公間,莉子在裡面的客桌邊僵坐著。照屋巡查長、朝英以及帶路的職員都一臉放鬆地坐在椅子上,一邊相互談笑著一邊啜著茶水。

「不過話說赤嶺先生,外面都亂成這個樣子了,你居然還會留在島上幹活啊。」

職員笑著說。他說的赤嶺就是那個穿黑色開襟衫的鬍鬚臉男子。

赤嶺眯起眼睛,從架子上取過一個木碗後走了過來,

「彼此彼此,職員先生你不也是天天辛苦上班么。」

「我沒有其它事可做其它的工人們呢?」

「如你所見,工廠整個休業啦。作為經營人,我只是想著在還能靠美元吃飯的這會兒,把能幹的事情幹掉。你瞧,剛才正好要把一直堆在卡車上的紙卸下來。」

赤嶺說著便把木碗放到了莉子面前。

「吃么?」她說。那個碗里裝滿了琉球蛋球。

照屋首先伸出了他的手,說一句不客氣後就拿起一個塞進了嘴裡,

「嘛,既然這個工廠沒問題,那麼這個島以後也安泰了吧。」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啦。」朝英哼笑著說。

莉子很意外,「那你早說啊。」

「沒用的,」朝英苦笑著回道,「一開始巡查先生就打真格地要把莉子醬卷進來,這都是巡查先生的錯啊。」

照屋笑了,「沒趣啊。不過這話要說起來,應該是瑞慶覽先生當時的說法不好才對。是他說竹富島上有印錢的工廠啊。」

辦事處職員也露齒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我還納悶你們為什麼要去看工廠呢,就是因為這啊。」

「嘛,各位,這擱現在的世道也不奇怪。只是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事啊,何況我的確給辦事處遞交過生產販賣葬儀用品的申請呢。」

他們一群人都輕鬆在輕鬆地笑著,唯獨莉子抑鬱地低頭看著腳邊的紙箱。

紙箱里裝著的是印刷好的紙幣。可惜,並不是現世的通貨,而是本地常見的來世的錢。

說白了就是冥幣。清明節和農曆盆節祭祀時燒給冥界祖先的紙錢。這種紙錢的原料是秸稈,易燃,製造的時候其實也不是印刷,而是用機器衝壓出錢的圖樣而已。之前那個看著像印刷機的機器其實是給紙幣上圖案的衝壓機而已。

這種紙錢,沖繩隨便哪家葬儀店都有賣,莉子老家的佛壇抽屜里也裝滿了這種紙錢。

明明是從小耳濡目染的家鄉習俗,而且已經事先得到過葬儀用品廠的消息,自己居然還是沒有察覺到。真是太丟人了。

朝英靠在椅背上說,

「不過話說,瑞慶覽先生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啊,他那個年紀的人就算喝高了,街頭巷尾的假鈔騷亂也不會不知道吧。」

照屋苦著臉說,「可能是惡作劇,也可能單純是老花眼心直口快而已。錢工廠,他只是這麼說而已,當初就該奇怪了。」

照屋得到消息後有來詢問我的意見,我當時就該察覺到的。

本以為自己讀過很多書,已經有了很多知識,但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太單純了。和從小鍛煉思考和判斷力長大的人不同,被眼前的東西愚弄、欺騙,以致信以為真了。現在自己已經身處這個海島,我卻一直只是膽怯地打顫。

羞恥和後悔交錯,眼淚湧上來,莉子哭了起來。

赤嶺慌了,「喂喂,不得了了,是我錯啦。我不該這個時候還偷偷摸摸的,抱歉啊。」

那個曾被視作犯人的男子最後誠懇地低下了他的頭。

我這是在幹什麼啊,這不是給大家填麻煩么。

正當莉子這麼想的時候,一陣鈴聲銳利地響了起來。短暫停頓之後,又以相同時長響起來。是電話鈴聲。

「失陪一下。」赤嶺說著便離開座位,朝辦公桌走去。

響著鈴聲的是那種古舊的黑色轉盤電話。赤嶺提起話筒說道,

「你好,這裡是屋多磨工業竹富工廠。啊啊,是本部啊,久疏問候。不,現在工人全都休息了。」

照屋皺起了眉頭,「這個島上通電話了?」

那個職員一邊嚼著蛋球一邊說,

「也就這裡通。現在NTT不能用,一般家裡都沒法打電話的。」

「誒,那這裡為什麼還可以打?」

「這旁邊的竹富蝦產業的用地原本和這裡是一家食品公司的。竹富島原本就沒有上陸的美軍,軍人和外出工作的人回來時,竹富島是有兩千人的大地方。但因為糧食不足,美軍出資辦起了公司,並托那時的福,島上連上了短波多重無線電話。因為是美軍的迴路,所以現在還能用。」

「那能打給石垣警署嗎?」

「不能了,以前倒是也和NTT連線的。現在往外打也只能打同迴路的了。」

說到短波多重無線電話,好像。

莉子頓時醒悟了過來,對啊,她祖母家裡也有那種黑色電話。

她站起來朝辦公桌走去,等赤嶺說完正要掛掉電話時,

「對不起,」莉子說,「剛才的電話是?」

「這個?這是石垣的總公司打來的。公司那邊以前也是美軍的設施,幸好還能免費打電話。」

聽爸爸說,祖母家打電話也是免費的。於是莉子又問,

「能打電話給八重山運送嗎?」

「八重山運送如果用的是同一迴路的話,那就應該可以吧。」

「我能借用一下嗎?」

可以。莉子便接過赤嶺遞過來的話筒,開始撥起了那個號碼盤。她撥的並不是公司的號碼。莉子的祖母長年參與公司的經營,她家裡也連入了相同的電話迴路,所以現在祖母家也應該打得通。

撥完號之後片刻,聽筒里傳來了連線的呼聲。不安地等待了幾十秒之後,也許只是幾秒吧,莉子感覺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後,話筒里終於傳來了一個男人的沙啞嗓音。

「這裡是凜田。」是祖父的聲音。

「是我,莉子。奶奶在嗎?」

好的好的。祖父輕聲回道,之後便是一陣小聲呼喚。喂,莉子打電話來了——

不久,聽筒里便傳來了祖母的聲音。

「喂,是莉子?」

「奶奶,」莉子鬆了一口氣,「太好了,打通了。」

祖母在聽筒對面嘆了一口氣,似乎和莉子想的一樣,

「終於聯繫上了呢。我給波照間打過幾次電話了,一次也沒打通。總是說在通話中。」

「那不是在通話中,而是線路不通。」

「啊,是這麼一回事呢。我家的電話用的是另一個迴路來著,我給忘了啊——」

「吶,話說前幾天我拜託的事情」

「是什麼來著?啊、是說空調室外機的搬運記錄,我的確是有去公司找人查過了,後來想要把結果告訴你,但是電話總是打不通」

這種對話現在聽來是如此冗長,莉子耐不住了,

「那,有記錄怎麼樣了?有嗎?」

「那個啊,你說的大金產的有防鹽腐蝕的室外機,我們這兒的受理記錄里是一件也沒有啊。不要說運到東京去了,連送到內地方的記錄也沒有哦。」

一記沉重的打擊與失望襲來,莉子感覺鼻子又酸了。

祖母繼續說道,

「還有啊,你之前說的那個人,呃、藤堂來著?叫這個名字的人也沒找到呢。」

「真的么?」

「是啊,是真的。我是讓我最信任的員工幫我查的呢。」

也就是說,藤堂搬出去的時候是找其它搬運公司了。要不就是他認識電氣方面的專家,那個空調是他私人訂購的。不管是哪種情況,查不到記錄就無法追蹤藤堂。

正當絕望感即將爬上心頭的時候,祖母在聽筒另一頭又說了起來,

「莉子。聽盛昌說,你在找造假幣的犯人?了不起啊。果然是去過東京的人,想法就是不一樣呢。」

「不是那回事到現在還一直都是失敗。」

「犯人在沖繩嗎?西表島的那對可疑兄弟會不會和這個有關係?」

「西表島?可疑的兄弟?」莉子第一次聽說,不禁回問起來。

這時,一邊的赤嶺插嘴進來了,

「啊啊,是人們傳言的那對宅在家裡的兄弟吧,好像是姓謝花來著。」

職員點頭接著說,

「前段時間,給我們送物資的貨船船長說過,是租住在船浮集落上的兩個陰氣沉沉的人。島民懷疑他們可能在造假幣,都忌諱著呢。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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