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暑假臨近前熱的如同蒸籠般的一天。

我坐在醫院娛樂室中的鋼琴旁。

娛樂室內除了安置著用來進行康復訓練的器材以外,也擺放著圍棋盤和將棋盤,裝有雜誌和書籍的架子,以及摺疊起來的乒乓球台。

鋼琴是直立式的,因為已經有些年頭了,響聲並不怎麼悅耳,音調也有些漂浮不定。但是,如果把上蓋打開的話,也勉強能彈奏出合格的音色。再怎麼說,也比磁帶聽起來要好聽的多。

我照著曲譜彈奏了《童年情景》中的幾首曲子,隨後又彈奏了普羅科菲耶夫的《三橘之戀》,和最近一直在練習的法雅的《火祭舞》。最後,彈奏了一首薩蒂的《吉姆諾佩蒂一號鋼琴曲》。這些曲子中,沒有一首是鋼琴課所指導過的。全部都是用自己的理解,自己擅自決定了曲譜的演奏方式,雖說有時也會出現一些不和諧之處,但是,並不是演奏會或者鋼琴考試,這樣就夠了。手指隨著心境而流動,繼而感情融入至曲流之中,聽眾們的反響也都還不錯。

聽眾有直美和她的父母,徹也,護士和泉小姐。雖說最初只有這幾個人,但是隨著演奏的進行,附近病房裡的人們也漸漸的被鋼琴聲吸引,聚集在一起。娛樂室里擠滿了人。

我本來就是打算在演奏中傾注自己全部的感情的。為直美演奏,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就算直美之後出院了,這輩子也不會再相見了。

最後的薩蒂演奏結束,我起身行禮準備結束時,直美開了口。

「Encore!」①

「可是我只準備了這些樂譜。」

「拉威爾的話應該不需要看譜就能彈下來的吧?」

我大吃一驚,看向了直美的臉。直美用著惡作劇一般的笑容看著我。她原來是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的。

「沒關係的,我又不是『公主』,不用在意。」

因為這首曲子的名字十分不吉利,本來是不能在醫院彈奏的。但是既然本人都已經這麼說了,也沒有拒絕彈奏的理由。

我彈奏起了《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Assez dou mais d" une sonorité large(柔美,而又舒緩的演奏),樂譜開頭如此標示著。

婉轉的旋律飄揚在整間屋子內。彷彿可以驅散陰霾一般的和音,回蕩在鋼琴的共鳴腔之中。在交錯的音符漩渦之中,我的內心不住的顫抖著。就連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彈奏的時候,眼淚也會不自主的掉下來,更何況,現在直美就在我的身旁。我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強迫著自己集中在手指的動作上。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就會輸給自己的感情,演奏也會戛然而止的吧。

Très lointain (十分高漲的)彷彿追憶著遙遠的過去一般的舒緩曲調。在深遠而又遼闊的世界之中,旋律從身後翩翩飄來,輕撫著我的身體。雖然,現在直美就坐在我的身邊,但是,我與直美之間的鴻溝,是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逾越的。與直美相遇的那一天,彷彿遙遠的過去一般縈繞在我的心頭。

而後,終於來到了Très grave(十分的沉重),曲調發生了巨大的轉折。我仿若會折斷手指一般,用力的戳著鋼琴的琴鍵。琴弦在震動中近乎發出悲鳴,音符自鋼琴的木箱之中強烈的迸發而出。

最終,沉寂悄然拜訪。主旋律又一次回歸了如同歌聲一般的曲調,舒緩的流淌著。如同將要燃盡的燭火一般放出最後一道強烈的光,隨即緩緩的陷入了黑暗。樂曲結束,那仿若抽去夾雜在G調與D調之間的第三音的,令人不安的和音久久縈繞不去。如果是我一個人在場的話,一定會置身於餘韻之中不能自已吧。

掌聲的響起,驅散了這份瀰漫在空氣中的餘韻。我無奈的只好站起了身,仿若長嘆了一口氣一般,久久不能釋懷。

演奏結束之後,我們來到了直美的病房。拿出了蛋糕,用果汁乾杯,就這樣舉辦了一場小小的慶祝會。

徹也和直美都是容易變得低沉的人,而直美的母親本來就不怎麼說話。結果,只有直美的父親一個人在說個不停。

這是第二次聽到直美的父親說話。說實話,他是一個令人感覺不可思議的人。無論何時,看起來都很平靜,很沉穩,同時,也很開朗。不知是否察覺到了房間內漂浮著的微妙的空氣,雖然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在說個沒完,但是每當話題進行不下去的時候,他也會再次開始新的話題。

直美的父親的話中,他所在的研究所接近開發完成的一種新型的義肢令我的印象十分深刻。通過利用計算機演算得知的人體工學的最新成果與新型的有著優良彈性的橡膠相結合,能夠實現僅靠腰部和大腿的動作就能活動關節,如果加以一定的訓練,不僅可以接近常人一樣不被察覺的正常行走,連上下樓梯,甚至連快步疾走這種事也可能做到。雖然他並不是直接負責這個項目的人,不過還是有可能能夠拿到試用品,等到直美的體力恢複之後,可以立刻展開步行的訓練。

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如果真的有這種義肢的話,那麼直美重回學校也不再是夢想。雖然芭蕾舞和新體操已經是不可能了,不過一旦進入了大學,自己的可能性也會得到很大程度的擴展吧。

差不多是時候要走了。如果再不回家,和母親的關係就會變得更難辦了。吃過了蛋糕之後,我站起了身,在心中默默的向直美做了告別。

本來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回去的,可是徹也卻也站起了身,和我一起走出了病房。徹也從一開始就一直陰沉著臉,我彈奏鋼琴的時候,他的表情也是一臉難受,大概是並不適應古典音樂吧。回到病房之後,徹也也基本沒怎麼說過話。

在坐上電梯的時候,和上一次一樣,徹也向我搭了話:

「北澤。」

「怎麼了?」

徹也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一臉猶豫的樣子。這樣的徹也我還是第一次見。最後,他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了聲音一般,說道:

「不,沒什麼。」

在這之後,徹也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名為暑假的一段艱苦的日子悄然而至。

我在一個有名的補習班報名了面向都立高中的五門主科的補習。上午有模擬考試,下午還要上課,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鋼琴課和聽音課也被調整到了晚上。在沒有課的夜晚里,我通常都是在複習曲譜。等到母親的鋼琴課下課之後,我就在地下室里一直演奏到深夜。

我什麼也不去思考,僅僅是去完成被交給的任務。在從補習班返回的電車上,我經常保持著站姿就睡著了。

深夜的鋼琴練習結束後,我簡簡單單洗個淋浴就一頭倒在床上,陷入了夢鄉。

有時,我會做一些夢,不過夢境里很少出現直美的影子。在夢境里出現的只有徹也一個人。有時候是和徹也做著投接球練習,有時候是和他一起跑著步。在夢中,我的身體變得很靈活,能夠在體育項目上和徹也正面對抗。嘛,畢竟只是夢境而已。

偶爾也會夢見直美。她裝上了之前提到的義肢,在前面奔跑著。而我和徹也在她的身後追趕著。我為了不輸給徹也而全力的奔跑著,畢竟在夢境里,哮喘並不會發作。

既然能夠夢到,說明我還是在意著徹也與直美的事情吧。但是,我已經連再深入思考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暑假接近結束的一天,補習班回家的路上,在車站前我碰見了東山。東山也一樣是在從補習班回家的路上。但是,東山的補習班和我的並不一樣,並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去的。參加這所補習班,需要通過錄取率極低的入學考試,在都內也是最高水平的補習班。

回家的方向都是一樣的,因此我們一同向家的方向走去。東山在二年級的時候也是同班同學,在合唱隊里,東山是指揮,而我是伴奏,因此見面的時候也會聊上幾句。

我們稍微聊了聊補習班的講課內容,之後談到了志願學校的問題。東山所在的補習班的話,全員都是以頂級學府為目標的。問題在於,是選擇升學率高的重點學校,還是選擇私立大學的附屬學校。

「還沒有決定好呢。」

東山這樣說道。

「如果真的進了升學重點校,就不能再打棒球了。」

進入六所棒球強校,然後在神宮球場比賽,是東山一直以來的夢想。

「但是,如果進了東大的話就能進入正選。當上首發擊球手,像徹也一樣擊球吧。話說回來,那傢伙應該是要打職業的吧。」

「東山的話,就算是到私立學校也能進入正選的吧?」

我這樣說道。雖然我並不是很懂棒球,但是東山的腳程很快,防守也很擅長,覺得應該能大放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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