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假戲真做

茶屋四郎次郎正要出駿府城,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因此停下腳步——他想到了納屋蕉庵之女木實。當然,此事並未對蕉庵及木實提過,可是考慮到細川忠興夫人的想法,若德川家康不反對,便可提出讓木實來侍奉他,蕉庵恐也不會反對,因此事對堺港人、家康和茶屋,均無壞處。

可是在城中,他並無機會談及此事。作左衛門和家康的理論,家康失去西鄉局的憂傷,在簡單的飯菜前的表白,至今還深深印在他腦海里。不必特意回去跟家康說,待他進京時再說也罷。最近家康定會進京祝賀秀吉凱旋。茶屋這麼想著,正要出城,一名武士帶著三個步卒來到門前,下馬,快步走了過來。茶屋低頭避到一旁。

「哦?這不是茶屋先生嗎?」

「本多正信大人安好?」

「聽岡崎城代說先生來了。我想見你,便匆忙趕來,可方便?能否到城內敝處少坐?」

茶屋無法拒絕,只好應了。實際上他並不甚喜歡本多正信。正信還被稱為彌八郎時,就一直在家康左右服侍,曾幾何時,已被視為重臣,現在還有些人稱他為家康的懷劍、智囊,可能並未言過其實。不過,每當茶屋見到他,就自然而然會想起大賀彌四郎。

「大人找在下,才特意前來?」

「是!」正信已經急急向他府邸方向走去,口中道:「其實,我是有事要和你密談。」

「密談?」

「此事不可外傳。今夜請住在寒舍,可否?」

「當然可以,我並無甚急事,不須今日離去。」

「我雖沒甚好招待的,可京城的小栗大六送來密函,我猜茶屋先生對它定會有些興趣。」

「密函?」

「是。關於淺井長政之女茶茶姬嫁與關白之事。先生大概也有耳聞。此若能成真,豈非大事一件?」

本多正信說著,走進自己家門,陪著茶屋進了廳房。他邊走邊吩咐妻子和下人:「這位是京城來的客人。我有要事和他談,誰也不得隨便相擾。談完後我會傳人,到時把客飯備好。」

廳里只剩下他們二人時,正信滿臉嚴肅起來。茶屋納悶不已,茶茶姬嫁給秀吉之事,有那麼重要嗎?

「茶屋,您可記得主公對你的恩義?」

「當然。」茶屋四郎次郎回道,心裡煩躁不安:事到如今還說這些?我比彌八郎還甚明白主公!茶屋的反感愈甚,可他竭力忍住,一切都是為了主公。

「現在德川氏和關白看似親戚,暗地裡卻在互相吞食。」

「哦?」

「此事不得隨便亂說。我所說的事,是主公親口所言……不,連主公也很難出口。希望先生明白。這實是一件大事。故,必須有言在先,見諒!」

茶屋情不自禁想笑,裝模作樣的人,這世上可真不少。最擅此道者首推秀吉,而本多正信好像也有玩這把戲的能耐。

「茶屋先生和我一樣,都是為了主公不惜性命之人。故,這事無論如何不得泄露出去。」

「鄙人明白。」

「方才我說過,淺井長政之女茶茶姬要成為關白側室,千萬不可坐失良機。」

「此話怎講?」

本多正信更認寞了:「茶屋先生,我的想法可能會出人意料。」

「哦?」

「倘若淺井長政之女給關白生了兒子,會怎樣?」

「嗯,他便可能繼承豐臣家業?」

「對!」正信鄭重地點頭,「可是,若那不是關白的孩子,而是他人之後,又會怎樣?」

茶屋奇怪地看著正信。正信探出頭,雙眸閃閃發光。

「您是說,淺井家的女兒生下關白的兒子?」茶屋四郎次郎問道。正信的話太突如其來了,他不能確定是戲言還是真話。

「對!」本多正信嚴肅地點頭,「我是說,若茶茶姬的孩子非關白血脈,而是他人之後,此事會怎樣?」

「非關白血脈?」

「呵!關白本乃茶茶姬的仇人,年齡又甚懸殊,即使她在身邊,也無法好好陪她。閨中寂寞,就理所當然了。」

茶屋注視著正信,無言。他曾聽說,本多正信乃行事奇特之人。可是,怎麼也未料到,他竟如此放肆地議論他人的私幃之事。至少,一個正直武士不當沾染此種習性,否則就是不潔。

「嘿。」正信壓低聲音,「不,先生好像已料到一二,卻佯裝不知,這卻涉及策謀。」

「哦?」

「制定策謀需要找出對方破綻,然後循出制勝之法,這絕非卑怯。戰事以外,亦是如此。要取勝,便定要用心找出對方的命門。」

「這……」茶屋甚是疑惑,打斷正信道,「那麼,本多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若不把手伸向關白內庭,便會輸了?」

「哈哈,不是,現在還未分勝負,但我們定能獲勝!」

「勝了又能怎樣?」

「關白的天下自然落到了德川之手。」

「這……這是德川大人的意思?」

「茶屋先生,」正信像哄孩子般笑道,「此事切切保密!不管這是否主公之意,我們做家臣的,都定要這麼做才是。先生似乎還未明白。您可能認為,我想讓主公取得天下,以為自己圖利,隨後任意擺布天下?你也這麼想?茶屋先生,實言相告,我並非毫無此念,然忠於主公在前,厭惡關白在後,我啊,天生就不肯認輸。」

茶屋不由感喟起來。他未被正信感動,卻被這堅定而奇異的想法震撼。

「您好像有些明白了。茶屋先生,我乃實在人,方才說的情形,世上也確實有過。先生知道築山夫人之事吧?」

「不,不甚了了。」

「哦。若是平常我自不便說,不過今日不妨相告。築山夫人獨守空閨,很是寂寞,只因需要男人而背叛主公。連德川內庭都有此事,關白內庭豈能得免?」

茶屋屈服於正信的執拗。此言確有道理。戰場上有戰法,為政外交也必然有政略,這無可厚非。可一味針對人之弱點尋策謀,實有失武家之道。

「先生似乎明白了。主公寧可說這種做法是卑怯,是離經叛道,寧願做一個猶豫不決的善人,亦不做敢作敢為、不計俗名的惡人。這一點,我和主公卻不盡相同。若說主公乃是善人,我做惡人便是——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主公!」

「在下明白。那麼,大人究竟要我做什麼?」

「只是希望您送一位您認識的女子,到關白大人的內庭。」

「我認識的女子?」

「我聽說,利休居士的女兒回了娘家。另,先生熟識的納屋蕉庵先生也有一個不錯的女兒。」

茶屋漸漸對這個言行怪異、以玩弄手段為樂的本多正信有了些興趣。正信究竟在想什麼?「令她們去關白身邊做什麼?」

正信笑道:「不用做什麼。凡是女子,只要一近男人,十之八九便會為爭寵而失常。這便夠了。」

「在下仍不明白。那又怎樣呢?」

「哈哈,看來您還未明白。到那時,再派英俊的年輕小生去淺井夫人身邊服侍。不過,這就用不著先生了,我再找別人。」

「哦,於是淺井小姐會和那年輕小生……大人看出她有這苗頭?」

「哈哈,茶屋先生,您太死板了。不要認為世上的女子本就淫蕩或貞潔。女人到底是女人,只要對周圍一切以及她身邊的男人不滿,便會自甘墮落。」正信說完,眯起眼睛觀察茶屋。

茶屋四郎次郎覺得自己已不再是一個旁觀者,他被拉下了水。這麼想著,他一時竟怒上心頭,「大人是要在下找一位與淺井小姐爭風吃醋的姑娘?」

「先生明鑒。」

「哼!」茶屋立刻道,「可是,鄙人怎受得如此重託?」嘴上這麼說著,他其實心中已明,多少已經動搖了。

本多正信微笑著緊跟上一句:「卻是何原因?」

「因為鄙人的性情。」

「性情?」

「剛才大人說,有人為積德而嚴格自勵,有人卻要做個徹頭徹尾的惡人,方能心安理得。」

「不錯!」

「鄙人只想做個善人,此志並未動搖,又豈能做得這等事?」

「先生現在尚未動搖?」

「當然!」

「必會一敗塗地!」

「本多大人!」茶屋大聲道,「在下和本多大人看法有異。在下不以為名符其實的善人,會敗給徹頭徹尾的惡人。故,改變心志,非短時可為。還請多多包涵。」

「哈哈,先生用此法拒絕,真是高招!」

「人各有志,還請見諒。」

「先生能以『善』戰勝關白之惡?」

「是,人得善終。這是鄙人的淺見。比如關白施政難免有不足。他的幕僚限於才力,必有所疏漏。關白因此不能小瞧主公。這便是顧全大局的坦途,主公不也有如此之念?」茶屋斷然道。

本多正信猛地坐正。茶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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