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珠子獻策

大坂城大門外新建的細川忠興府邸,東北可仰望城池大門,內庭的門則朝南。門房把萬代屋宗全遺孀阿吟帶進門,那裡有一個十八九歲、看起來頗樸實的侍女在候著她。

阿吟把兩個孩子託付給母親,在去京城的途中,突然想來拜訪忠興夫人。因事先已通知了來意,所以當她一到客房,夫人也馬上來了。處處鮮花盛開,尚未從看護丈夫的疲憊中恢複過來的阿吟,臉略顯消瘦,不過依然十分年輕,相比之下,細川夫人則已發福。

「哦!阿吟,有失遠迎。」

「夫人一向可好?」

「我們之間不要客氣!」夫人說著,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她胸前掛著一個銀十字架,「宗全先生的事真是出乎意料啊!」

「可能是命中注定吧。」

「孩子們呢?」

「寄在孩子外祖家中,反正父親不在。」

「幾歲啦?已經五年不見……」

「大的五歲,小的三歲。」

「我們倆的父親都那樣。」夫人嘆道。

阿吟急忙擺手阻住。細川夫人之父乃明智光秀,阿吟生父為松永久秀,二人都與信長、秀吉結怨,以致死於非命。提到這個,阿吟只會更加苦痛。她喃喃道:「我父親是利休居士,他是個好父親。」

「對對。聽說你以後要搬到京城去住?」

「是的。希望與父親住得近些。聽說關白凱旋迴來後,要舉行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茶會,因此,我把孩子托給母親,就趕去京中。」

「這樣也好。神父說過,心病會影響孩子。家搬了,心情也會好起來。」隨後,夫人低聲道,「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阿吟一臉認真地問。

夫人笑著把視線從走廊移到中庭:「還是不說為好。」

「哎,到底何事?」

「好,我告訴你,不過切不可外傳!阿吟,你真的不知,宗安先生想讓你在宗全先生去世前離去?」

「我知此事,還是宗安先生親口所言。」

「哦?你怎回的?」

「我只是一笑了之。夫人,我只要一想到讓他人來做孩子的父親,就難以接受。我無意再嫁。」阿吟頗為堅定,可是細川夫人卻眉頭緊鎖,嘆了一口氣。她勸阿吟飲茶後,又道:「看來你還不知後來的謠言。」

「謠言?」

「我們情同姐妹,就不瞞你了。我聽說,宗安先生讓你離開宗全先生,是打算讓你去侍奉關白大人。」

「侍奉關白大人?」

夫人痛苦地移開視線,「宗安先生倒沒明說,此事太過……」

「此事我是絲毫不知。」

「如果侍奉的人是關白大人,你亦無預感?」

「絲毫沒有。」阿吟天真地歪著頭,像個少女一樣笑了起來,「我根本不在意那種傳言。」

「此事卻非同小可。」

「夫人,您不必為這種事憂心,謠言毫無根據。」

「毫無根據,卻也並非空穴來風。」

「不!關白大人有了餘暇,自會去找女人。這讓我想起故右府大人年輕時,簡直如同一場戲。不過是曾呂利先生偶爾說笑,順口提了一下,說我父親有個美貌的女兒。」

「事情就這幺簡單?」

「請不用擔心,夫人。」

可細川夫人還是滿臉愁容,「那就好。可是我聽到的更是非同一般。」

「又是謠傳?」

「阿吟,這可不是一般的議論啊。」

「我洗耳恭聽。」

「又和我說笑。」夫人斂容道,「無論如何,你遷到京城後,儘可能不見關白為是。」

「又來了。」

「看來你是被蒙在鼓裡了啊!」夫人道,「堺港人甚至認為能把你安排在關白身邊,乃是最好不過。」

「即使真有這事,父親也會反對的。請放心吧。」

「但假若有熟悉居士性情的人,去找他商量此事,又會怎樣?」

「啊?」阿吟很是不解,「夫人何意?」

「阿吟,男人們最愛幹些醜惡的勾當,一個個為所欲為!如有堺港人想利用你的姿色和利休居士以謀事……所以,我還是得忠告你啊:不可讓關白大人看到你。」

阿吟笑道:「我真的不明……」

阿吟把細川夫人當成姐姐一般。二人一個是明智光秀之女,一個是松永久秀之女,經歷相似,又彼此欣賞對方的才華。夫人現已不再叫桔梗,而被叫作珠子,信天主後教名克蕾西娜。只有阿吟還是叫她桔梗夫人。

信長喜愛桔梗的才氣和姿色,才讓「桔梗」這個昵稱沿用了下來。那時,信長和光秀還是肝膽相照的主臣,信長為媒,將她嫁與細川與一郎忠興,她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本能寺之變,她怕世人恨她為逆臣之女,便長期與忠興分地而居。後來,秀吉雖聲稱原諒了她,她與丈夫間卻已出現了不可逾越的鴻溝。

忠興乃天下聞名的猛將,夫人也出奇地好勝,二人出現裂痕不足為奇。夫人的信仰不見容於忠興,而忠興的信仰又令夫人咬牙切齒。可是,她養育了兩個孩子,對丈夫毫不含糊。當初建這座宅子時,有一日二人正相對而坐,氣憤難平時,一個瓦匠不小心從屋檐上摔下,忠興當場把他殺了。那時,夫人只是恨恨看著丈夫,絲毫也不畏懼。

「你這個陰險的女人,是惡鬼!」忠興憤憤地罵道,夫人則頂撞道:「這才配做大人的妻子。」

此時阿吟內心其實吃驚不小。有人想讓她接近秀吉,並欲利用利休居士。這些事不能視而不見。她遂道:「夫人,請說得更清楚些,讓阿吟知道事情真相。」

夫人微笑著看著阿吟,嘆道:「你這樣的聰穎之人還不知?」

「確實不知。」

「阿吟,我以為你父親——利休居士所代表的堺港人,不會得到關白側近之臣的好感。」

「那是當然。天下何處無嫉妒?」

「既然如此,你就該懂得,要是有人想離間居士和關白,能設下什麼陷阱?」

阿吟仍不明白,小聲道:「這和我有何干?」她表情凝重起來。

「如果……」細川夫人低聲道,「有人把你的事告訴關白大人。」

「什麼事?」

「說堺港最美的女人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

「唔,夫人莫要說笑。」

「你是堺港最美的女人,還頗能生孩子。」

「這……是什麼意思?」

「嫁給生病的丈夫,未久就生了兩個孩子。這個女人,一定也能給關白生子。」夫人說到這裡,表情變得更是嚴肅,「如有人與關白這麼說,他怎可不起意?」

「即使他有這個念想,父親也不會同意。」

「問題就在這裡,阿吟。」夫人聲音更低,「居士的性情決定了他的態度,他定會毅然拒絕。他會說,其他的事都好商量,唯獨此事,莫要再提。」

「他確實會如此。」

「若被人傳出去,說居士以女兒換取功名云云,那麼茶道的權威就會失去往日的光輝。居士清楚其中利害,斷不會答應此事。」

阿吟突然驚心,她被夫人尖銳的話語刺痛了,「那麼,那別有用心的人是誰?」

「萬萬要小心。」

阿吟全身僵硬地點點頭,這種陰謀必然會離間父親和關白。即使有人撮合這事,也會被利休拒絕,從而在他與關白之間埋下不和的種子。男人一旦談到男女之事,就愚蠢之極,秀吉也莫例外。

秀吉最近經常提到想要兒女,有時不但斥責北政所,還冷落她。他對北政所常道:「如你能有孩子,那該多好啊!」這些事,曾呂利都與阿吟說過。此時,若有人提及,有個會生孩子的美婦,這最能打動關白之心,卻也是最為卑劣。

阿吟不由得發抖了。

「天下諸事,無不隨我意。」這是秀吉的口頭禪。此事若是發生,父親必遭秀吉臭罵。

阿吟臉上已經失去血色,「夫人,既然您看到了這一點,一定知道主謀是誰,請告訴阿吟。」沒有可靠的證據,夫人不會隨意胡說。阿吟這麼想著,反覆地問,可夫人只是輕輕地搖頭。

「恕我不能說。」

「您既然已經說到這個分上……」

「阿吟,你剛才也說了,天下何處無嫉妒!」

「我是這麼說過。」

「萬事無不如此。」

「……」

「利休居士寄情於茶道,並不是凡俗之人能體會得了的。因此,普通人誤解了他,以為居士為了堺港人,隨意擺布關白大人。」

「我知道這是嫉妒……」

「關白的文武功臣,對居士都無好意。總之,你要想方設法避開關白。」

「哦。」

「世上之事真讓人煩惱啊!」夫人嘆道。

「是啊,我本想擺脫喪夫之痛,一心一意在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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